“谢谢哥,你们是不是人民警察、卧底特务?要是我过去从那两人嘴里套出情报来,你们能不能花钱买?”女孩子拿到三百块钱,居然异想天开起来,大概是觉得我的钱太好赚了。
我挥手,示意她赶紧走。
“你可以吗?”连城璧对女孩子的提议倒是感兴趣。
女孩子点头,骄傲地昂首挺胸回答:“不是吹的,只要是跟我上床的陌生男人,三小时之内,所有秘密全都交待得一清二楚,比公安局的审讯室还好使。”
她对跟陌生男人上床这件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也反映了社会的浊流有多汹涌,已经严重影响了年轻女性的价值观。
“好,我相信你,如果你能刺探到情报,我按质论价,现金支付。”连城璧说。
“真的?”女孩子问。
连城璧缓缓伸出右掌:“我向来说一不二,你若不信,击掌为誓。”
女孩子也伸出右掌,啪的一声,击在连城璧掌心上。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去了!”她喜不自胜地转身就走,边走边把长筒袜里塞着的纸币拿出来,仔细折好,放进挎包里。
“很好,很好。”连城璧缓缓点头,远眺女孩子离去的方向。
我望了连城璧一眼,隐约觉得此事不妥。
孙华子是个无赖,欺男霸女是他最擅长的事,很多从事按摩、洗脚的女服务员都躲着他,生怕被他看上,不但挣不到一分钱,还被他白白玩弄侮辱。
如果女孩子为了情报费去接近他,一旦被他识破,就会有**烦。
“不舍得?”连城璧问。
我心中不快,但不想发作,微微摇头:“谈不上舍得不舍得,我只是觉得,她是局外人,何必拉她进局?”
江湖危险,人人命贱。这女孩子只是出来卖肉,罪不至死。如果她在孙华子手上出了事,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为什么拉她进局?现在,形势太危险,无论如何,多拉几个垫背的当挡箭牌总是好的。否则,无论前面是雕翎箭、子弹还是陷坑,全都招呼到我们身上,就算是九条命的猫,也会九死无生。”连城璧解释。
我皱眉,拉无辜者做挡箭牌,已经超出了我的做人底线。
“抱歉,天石。”连城璧意识到了我的不悦,“危机逼人,我不得不多做几手准备。”
我不想责怪任何人,因为我知道,连城璧也没有太大的可选择范围。
我们向阴影里走了几步,坐在法国梧桐树下的长椅上。
“天石,不管别的,看这个。”连城璧把手机递给我。
手机屏幕上展示着一幅壁画,壁画中的内容非常复杂,人物众多,至少有百十位,全都握着各种冷兵器。这些人都在画面左侧,而右侧空旷之处伏着一只巨大的怪物。
壁画是西洋画,那些握着武器的人都是高鼻凹目的西洋人,而其衣着打扮,则全都是二十世纪初期的服饰。
西洋画注重写实,当我放大图片时,所有人脸上的惊恐之色看得一清二楚。
我还注意到,壁画不但有左侧的人和右侧的怪物,这些统统是作为近景处理的,而且,画中还有远景,全都集中在中间的位置。这部分内容是山、泉、湖,山即是千佛山,泉即是趵突泉,湖即是大明湖。三个地方的风景全都画在一起,每一处都用石碑文字作为注解,灰底红字,把济南的三大风景标得清清楚楚。
所以,这西洋壁画画的是济南——准确说,画的是发生在济南的一件事。
我再看那怪物,除了身体稍短之外,其它部位全都符合“龙”的形象。可以说,这是一条缩短了的比较“肥胖”的龙。
这样一幅西洋壁画出现在今晚,真的是应景之极,再没有比此时此刻出现在洪家楼教堂外更合适的了。
“天石,这西洋壁画的图片来源可靠,岳不群说——噢对了,我的超级黑客朋友没有名字,只以金庸老先生《笑傲江湖》一书中的华山派掌门岳不群为网名。阿达是岳不群的家仆,本姓雷,曾经是江南霹雳堂的外戚弟子,后来痴迷于互联网黑客技术,遂弃霹雳堂**之术而皈依于岳不群门下。”连城璧解释。
我有印象,在咖啡馆的时候,她向阿达解释时,曾提到过要打电话给一个叫“岳不群”的人。当时,我懒得解释,才走到广场这边来。
“说主题。”我苦笑着提醒。
现在,我们最大的困惑与弊端就是信息太多,任何一条信息都能岔开话题去演绎出洋洋万言,很大程度上,这样做就会湮没主题,让我们变成没头苍蝇抑或是多头苍蝇。
“岳不群说,这壁画是他入侵了长江的核心机密服务器才得到的,保存在极深的加密文件夹之内,而且标着十个无限期绝密符号,等于是跟长江生死共存,永世不得解密的。壁画已经有系统的解读文字,大概意思是说,济南有龙形怪物,很多外国人联手,数百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它控制住,就是为了维护济南人民的平安生活。”
我等连城璧说完,即指正她话里的谬误:“画面中总共一百零八人,并非数百,远没有那么多。”
稍有中国古典文学根基的人一遇到“一百零八”这个数字,都会联想到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文化对人的思想影响之深,在此可见一斑。
我在最短时间内数清楚了西洋壁画中的人物,心里也有一些困惑。
画家作画,画中任何元素都是认真铺排好的,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增减,那就会破坏画面的平衡,使得作画的、看画的都感到不舒服。
所以,一百零八人就是画家设定好的数目。
我再细看画中洋人手里握的冷兵器,并非西方武学系统中的西洋剑、重剑、长戈、长矛、腰刀、月牙弯刀之类,而是各式各样,不一而足。
正因为我脑子中有“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的念头,所以,很多冷兵器一过眼,立刻跟梁山好汉所用的兵器联系起来。
梁山好汉中,比较奇特的两样兵器是鲁智深的月牙禅杖和秦明的狼牙棒,这是冷门兵器,西方并不常见。可是,我仔细搜寻之后,看到角落里有两名洋人使用的正是这两样武器。更奇特的,梁山好汉解珍、解宝两兄弟都是山中猎虎出身,使用的武器是两齿猎叉,也是西洋兵器中不可能出现的;黑旋风李逵的武器是两把大板斧,自然也不可能出现在西洋人的武器序列中。现在从画中看,猎叉、板斧也赫然在列。
西洋人自有各国传统武器,八国联军进京时,中国人民已经见识到了英国剑、意大利刀之类,全都是直刺斜砍的大路货,乏善可陈。
相反,一部《水浒传》简直就是中国古代十八般兵器的展示会,将老百姓、说书人、编纂者的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
我有种感觉,这幅西洋壁画与中国的梁山好汉有直接的关系。
在《水浒传》中,梁山好汉直接匹敌的是开封府北宋天子。在这壁画里,一群人面对的怪物是“龙”,于是“龙”和“天子”之间又直接划上了等号。
“真是一幅好画,引人深思。”我喃喃地说。
连城璧没有卖关子,而是平铺直叙地说:“岳不群说,按资料显示,这幅画曾经挂在旧**济南主政者韩主席书房的墙上,日寇南下后,画被雪藏,重新出世,挂在旧**办公厅的墙上。后来,它又挂在了教堂的迎门厅壁炉的正上方。再以后,就不知所踪了。长江的人正在找这幅画,他们认为画里藏着一个大秘密,是冥冥中对人类的一个警告。找到画,找出警告的意义来,才能实现这幅画的最大价值。”
“画在哪里?谁画的?最早出自哪里……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也不可能有答案。你的黑客朋友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给我们带来了新的困惑,而不是去试着解答我们的困惑。”我有些无奈,也有些光火。
每个人都在提出问题,每一个问题被解决的同时,马上派生出一大堆新问题。
如此循环往复,最终成了一锅浆糊,早就忘记了最初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他们是黑客,黑客只做事,不分析问题。”连城璧说。
我无语了,负气陷入沉默。
当下,我们向前走的每一步必须是解决问题,而不是产生新的问题。想得越多,看得太广,只会令人裹足不前。
这幅西洋壁画有着深远意义,但它是半天空掉下来的,等于是意外插曲,不该在这时候出现。
连城璧伸手过来,握着我的手,柔声说:“生气了?”
我摇头,但并不转头去看她,而是在广场上搜寻着那女孩子的身影。
令人欣慰的是,她果然搭上了张运和孙华子,正在跟两人抽烟对聊。
“希望她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把张、孙二人脑子里想的东西全都偷出来。”我低声说。
连城璧笑着:“天石,你现在也赞同我的决定了?”
我长叹一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按照一般流程,那女孩子搭上孙华子之后,接下来就应该是找个钟点房,完成最后的交易。
我看看表,时间是晚上八点二十分,距离姓万的与张、孙二人约定的凌晨一点钟还早。
远远望去,女孩子与孙华子相谈甚欢,几分钟后就到了投怀送抱、勾肩搭背的热络程度。
“天石,你应该知道‘探骊取珠之术’吧?”连城璧问。
我点头,那是盗墓贼常用的一种很巧妙的远距离盗物之术。简单来说,就等于是打孔窥探,然后从孔中伸入镶嵌潜望镜头的钩杆,攫取墓穴中一些体积小但价值高的物件。
中国历史上的盗墓贼已经将各种钻穴取物技术研究到极致,现代盗墓贼无需继续钻研,只要能照本宣科,然后把现代化的摄像头技术融合进去,就可以独步天下了。
“我对旧运兵道已经实施了那种内窥技术。”连城璧说。
她从我手中取回了电话,把画面放大,看着那群面目惊惧的西洋人。
我不知连城璧要表达什么,遂回过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阴影中,她的眼中闪烁着湛湛的光芒,仿佛深空中的星子。
“秦家是盗墓世家,我在大学里又专门研究过钻探技术,所以只需一台钻孔机、一只软钢内窥镜、一支带网篮的钩杆,就能完成几个人团队协作的复杂工作。于是,吕丞相发现教堂下地道里的秘密之后,我选了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独自进入地道钻探,提前勘察了运兵道里的情况。我爷爷、我爹都教育过我们,不要打无准备之仗。在大规模爆破清场之前,我必须知道岩层那边的情况。结果,我发现了这个——”
连城璧用右手食指在屏幕上一划,向我展示了另外一幅图片。
“天石,你看。”她把手机第二次递过来。
奇怪的是,她这次给我看的,仍然是那幅诡秘的西洋壁画。
我盯着屏幕看了一分钟,并未看出它跟上一幅图片的不同之处。
“奇怪吧?如果我说出给你看相同的两幅画的原因,你会更感到奇怪。其实,当岳不**给我这幅画的照片时,我已经……我已经——”她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举起右手,在额头上重重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嘿,你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有话慢慢说!”我立刻抓住她的手,攥在掌心里,免得她再做出这种自伤的举动来。
这一拍,实实在在的,已经拍“疼”了我的心。
我凑近去看,她的额头上已经红了一块,留下半个掌印。
“有话慢慢说,不要这样。”我心疼得连连倒吸凉气。
“天石,现在大概也只有你还会在乎我了。”她幽幽地说。
我叹了口气:“连小姐,你……遇到事,如果都这么拍来拍去,把**都拍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
“恶心,好恶心!”她扑哧一声笑起来,靠在我肩上,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笑够了,她温柔地补充:“叫我阿璧,不要叫我连小姐。从小到大,只有我爹可以这样叫我,你是第二个。”
我仍然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开,生怕她情急之下,再伤到自己。
“好,告诉我,两幅画有什么不同?”我说。
“前一幅,是从岳不群的电脑中传到我手机上的;后一幅,是我在通道尽头实施‘探骊取珠之术’时获得的结果。不过,我见到两幅画的时间顺序要颠倒过来,前一幅是我今晚才见到的,而后一幅早在十日之前我就见到了,就在甬道尽头的坚硬岩层后面。”她说。
我登时一愕,脑子里急速转了几圈,才听懂这段话的意思。
“阿璧,你的意思是,打通岩层后,先看到这幅壁画?那么运兵道呢?壁画在运兵道里?”我问。
连城璧略想了想,才以不确定的口吻回答:“内窥镜通过岩层后,观察到一个类似于祈祷室的房间,长度、宽度、高度都在三米左右,等于是一个近似正方形的空间。壁画挂在左手边的墙面正中,其它几个面上没有任何东西,只是空白的石墙。我看不到运兵道,再向前去,也是石墙。我试着用钻孔机向前冲击,进入岩层半米后,无功而返。”
她的描述很详细,从这些话里,我就能想象到她看到的空间是什么样子的。
当然,钻孔内窥的时候,因为内窥镜探头会造成景物畸变,与现实情况会有所偏差。
如果甬道尽头仍然是石壁,那么姓万的等人就白忙活了。
“你确定前路不通?”我问。
连城璧点头:“没错,是这样。在收到岳不群的消息之前,我一直以为,地底的那个空间是为了这幅西洋壁画而建造。这让我非常困惑,但并未跟吕丞相透露。他安排姓万的凿壁而入,一定有他的道理。”
“这个——”我实在猜不透这个谜,只说了两个字,后面已经无话可说。
远处广场上,女孩子坐在孙华子大腿上,身子像缠蜜一样,跟孙华子扭在一起。
“别看了,儿童不宜。”我拉着连城璧起身,坐到另外一个背对广场的长椅上。
只有纯洁无瑕的女孩子才会让我心疼,既然纯洁,自然就不该看这些污秽腌臜的东西。
“我不是小女孩了。”连城璧抗议。
我看着她的眼睛叹气:“眼不见为净,对不对?”
即使在跟她开玩笑的时候,我脑子里那种“头大”的感觉也须臾不离。
这幅西洋壁画令人大惑不解,而且是被密封于那样一个古怪空间里,再加上长江的资料明确表示,该画的历史名声一直不怎么好,几乎是在哪里出现就给哪里带来灾患。
这一次,秦王会凿壁而入,与它不期而遇,它会不会给秦王会带来大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