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人约黄昏,青云寺正安安静静坐落在一片密林里。
一条小河从密林流出,绕过青云寺,默默流向远方。明月在河水中碎成一片,摇摇晃晃,粼粼波光。
叶云飞走过小桥,伫立门口,寺门紧闭,梵音淡淡传来,门旁有联:云随僧履悄来寺,月伴禅衣静读经。
门口打扫得一尘不染,月光泻在青石板上,泛着幽幽白光。
此情此景,叶云飞顿时心无杂念,仿佛坠入禅意时间,清澈如水。叶云飞伸出二指,手指轻轻敲击斑驳寺门的刹那,内心竟然涌起莫名紧张,刚才灵台空明的感觉骤然消失。
寺门缓缓打开,一老尼竖掌而立,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感**彩,眉宇间也无半点薄俗尘垢之意,恰若一根古木。
叶云飞竖掌施佛礼,低声道:“峨眉苏掌门有约,不知师太可否宽容我这俗人入内。”
老尼微微点头,也不答话,转身离去,叶云飞自然会意过来,紧跟而上。
这一路老尼一言不发,仿佛并不乐意叶云飞的拜访。老尼绕过佛堂,来到寺后别院,对叶云飞颔首回身,双手合十而去。
这是一处简陋的别院,连灯光都无比昏暗,偌大个院子只有一盏路灯,连院内都无法全照,叶云飞此刻就站立在灯光不及的黑暗里。
叶云飞听到屋内有轻轻木鱼之声,节奏规律,声调稳定,而且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敲击木鱼之人一定是苏澜末,这种感觉来的毫无征兆,但似乎就真的看见一般,看见苏澜末一身白衣,长发如瀑,唱经修心。
叶云飞走出黑暗,来到被灯光照亮的门前,便要伸手去推开木门,可手指还没触及木板,那的脑内快速的浮现了一个画面,那是一个梦境中的画面,苏澜末模样的尼姑和他自己变化成的和尚,在佛堂里疯狂的亲吻,然后东窗事发,自己和苏澜末葬身火海。接着,叶云飞又想起了所有的梦境,内心再也无法平静。
手指接触木板瞬间,如触雷电,再也用不出半点力气,遂将手掌快速收回。
叶云飞苦笑一声,自我安慰道:那只是几场奇怪梦境罢了。再次鼓足勇气,推门而入。
屋内两盏青灯,分置左右,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器具摆设,唯一可以填满房间的,只有那昏暗的灯光。
屋子正中一人背对而坐,叶云飞认得那人的背影,那是苏澜末特有纤细的仙躯,白衣如雪的宽敞的衣袖,随着轻轻敲击木鱼而微微颤抖,没有半点修饰打理的头发,全部铺散在背上,宛若黑色的瀑布。
叶云飞走上前去,静立在苏澜末的身后,不敢半点打扰。
苏澜末也不回头,依旧盘膝在蒲团之上,左手平摊反放在膝盖之上,拇指和无名指自然弯曲,右手随意的握着木锤,轻轻敲击木鱼,声音咚咚。双目微闭,口中轻念梵语,神色安静自然,如池中睡莲。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澜末轻轻放下木锤,口中经语停歇,回头一望,笑道:“既然云飞来了,如何静默不语?”
叶云飞淡淡一笑,道:“苏掌门潜心诵经,我这俗人如何敢打扰苏掌门清修呢。”
苏澜末眉头轻蹙,接着又散开眉头密云,起身道:“云飞,我发现我越来越看不清你了。”
叶云飞双手一摊,耸肩道:“澜末何处此言。”当苏澜末走下蒲团,放下木锤的时候,叶云飞才感觉到她不是不可近处仙子,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才会不自觉的称呼她为澜末。
苏澜末显然没有注意到叶云飞内心微妙的变化,道:“澜末上一次说云飞颇有仙缘,其实大部分仍是主观感觉,而现在见了云飞,就更加肯定以前的感觉。云飞近来是不是服食过类似灵丹妙药的食物。”
叶云飞想起自己服食过慕容陵华的九转金丹,暗赞苏澜末眼力高明,老实交代道:“慕容陵华曾赠送一颗九转金丹与我,几日前在机缘巧合下被我服用,不知道是不是澜末所说的灵丹妙药。”
苏澜末会心一笑,道:“慕容陵华深谙炼丹之道,他既然命名为九转金丹,想必那丹药是极其霸道之物了,或者成仙成佛,或者灰飞烟灭。”
叶云飞点头道:“他曾说此丹福祸未知,想必定是因为如此缘故,才不敢服食吧。”
苏澜末笑着摇头道:“慕容陵华一生痴迷仙道之术,任何可以白日分升的机会,他都一定不会放过,更何况是他自己一手炼制的金丹呢?澜末以为,他定是自知无法克服丹劫,所以一直没有服用。他既然将丹药赠你,肯定有他的独特用意,现在你服药后功力大增,也该在情理之中了。”
听着苏澜末娓娓道来的语气,叶云飞忘记了她的仙子气质,如此平易近人,再无半点罅隙。
苏澜末柔声道:“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叶云飞如何能够拒绝,跟着苏澜末一同走出青云寺庙。苏澜末在前,叶云飞在后,二人默默而行,没有半点交流。
二人来到河边,登上一叶扁舟,各持船桨,轻轻划动,舟入河中。
小舟轻浮在河面上,月色摇曳在船桨下,二人相对而坐,偶尔划动船桨,场面异常宁静安逸。到后来二人均不划桨,索性让船自由浮动。
叶云飞享受着和佳人亲近的机会,但也不由纳闷,难道苏澜末找自己来就只是为了划船游河吗?但又不忍打破这种感觉,沉默不语。
苏澜末满头秀发在风中微微飘扬,目光空洞,道:“听闻世上有一条河,名为忘川河,只要喝了河中之水,便可忘记世上一切烦恼。”
面对苏澜末没头没脑的话,叶云飞不知如何作答,随口道:“如若真的有那条河流,也许又要徒增多少烦恼。澜末有烦恼吗?”
苏澜末拂去脸颊上的几缕发丝,沉默片刻,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痛苦烦恼,都如缥缈云烟,如何要执假为真?”
叶云飞心道,纵然苏澜末一再强调烦恼的虚幻,可是她依旧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难道这样一个不染凡尘的仙子也有自己的烦恼?叹气道:“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这些那一点不是烦恼痛苦,如果真的不受这些痛苦束缚,早就成佛成仙了。我仙子还挺享受这种执假为真的感觉,喜怒由心,也很有趣。”
苏澜末沉默不语,直直注视着叶云飞,道:“云飞,你知道吗,你现在给我的感觉是可怕。”
叶云飞内心一怔,苦笑道:“我凶神恶煞,面露凶光了吗?”
苏澜末扑哧一笑,女儿态显露无遗,接着正容道:“云飞看似执著烦恼痛苦,六根不净,其实才是大智慧,大境界,所以我说你很可怕。”
此时小船顺水而下,渐行渐远。
叶云飞道:“澜末的烦恼是因为武林大会吗?”
苏澜末摇头道:“这并不足成为痛苦烦恼,只是凡尘俗事,我就当是人世修行的一部分罢了,澜末自有解决办法。”
叶云飞笑道:“澜末的解决办法不会就是当武林盟主吧?”
苏澜末淡淡道:“这又何尝不可呢?”
叶云飞心头一紧,将目光投向苏澜末,却发现苏澜末也恰好将目光投射过来,二人时间恰到好处,没有早一分,没有晚一分。接着二人相视而笑。
小船自由飘荡,时间过去,也不知荡了多远。
苏澜末手指前方,道:“前面就是太子府了,叶兄请吧。”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小船已荡回城中,太子府在望,叶云飞笑道:“原来澜末知道太子有约。”
苏澜末道:“澜末就送到此处吧,云飞好自为之。”
叶云飞轻嗯一声,腾岸上去,在半空中时,他听见了苏澜末的声音:“宋大侠虽有伤势,但不足为虑,云飞自可放开手脚。”
苏澜末轻摇船桨,小舟在一串涟漪中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