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夜,一直到第二天天明,北安军才彻底将大火全部扑灭。
但整座内城几乎都付之一炬,若是从上方俯视,恐怕只能看到一片焦黑,半点都不见从前的繁华。
苏元本身是第一次来京城,也无所谓繁华不繁华,让他心疼的是那些被烧死的无辜百姓。他们什么都没做,就遭受了这场无妄之灾,反倒那是王公贵族们,一把火放完跑得倒快。
此刻在皇宫前方,苏元同周舒站着,看着那一片断壁残垣。
周舒表情复杂,这个她昔年成长起来的地方,现在已经付之一炬……华美的楼阁,宫殿,精致的园林,一切都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有焦土,和一些烧的漆黑的石柱。
还有大量焦黑的尸体,无疑是那些来不及逃出的太监宫女们,看一些焦尸边还有烧黑的长刀,估计是一些带刀侍卫。
这足以看出撤离之匆忙,许多东西也好,人也罢,都来不及一起逃走。
且这些被烧死的人,或许根本连逃走的资格都没有。那两条大船上,哪怕有位置放王宫贵族的财物,也没位置放这些地位卑贱的人。
周舒眉宇间难掩感伤,她纵使不喜欢皇宫,可这里毕竟是她长大的地方,还是怀有一份复杂感情在。
她扭头看苏元,后者神情冷漠,嘴角似乎还挂着冷笑。
“你不觉得可惜么。”她问了句。
“可惜,有什么好可惜的。”苏元盯着这一大片废墟,言语中颇为不屑。“就算这皇宫没有烧毁,我也不打算住在这种奢靡无度的地方。”
“……”
苏元不是不喜欢享受,但对于皇帝那种遍地太监宫女伺候的生活,他是绝对受不了的。就算某天他真的称帝,也不会弄什么皇宫,弄一群人伺候自己。
“我觉得可惜的,只有那些烧毁的民房。唯独这皇宫,我一点都不觉得可惜。”苏元道,“烧了也好,就算庆襄不烧,我也得毁了它不可。”
周舒看着他:“你就这么厌恶皇家的一切吗?”
“没错。”苏元不假思索地承认,“不过我不是厌恶皇家的一切,我是厌恶所有喜欢欺压别人的人。而皇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也是皇家人。”
“但你已经弃暗投明了。”苏元看向她,“而且我觉得你以前也没有像其他皇家人那样,随意仗势欺人吧,你不是那样的性格。”
周舒沉默以对,她的确没做过那种事,但这种话自己承认,总觉得有些奇怪。
“以后会怎么样呢。”她收回视线,像是在问苏元,也像是在问自己。
“不知道。”苏元说,“但我们应该都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开心和幸福,京城也会越来越好,而且它会拥有真正的属于所有人的繁华,而不是以前那样,只属于少部分人的繁华。我很相信这一点会实现,你呢,你也相信吗?”
“……嗯。”周舒轻轻点头,含混一声。
她心中承认,苏元那些“开心幸福”的词,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在这一点上她很敬佩苏元,因为一些奇怪的话,苏元是根本不会在意的。他好像不会因为不好意思,就避开一些话题不谈。而是心中想什么就说什么,她几乎只见过一些尚未成熟的小孩子会如此烂漫。
“繁华如烟,须臾即散。”
这时,一道略微有些感慨的声音响起,真缈不知何时来到,走到二人身边。
她看着化为废墟的皇宫,说出一句让苏元猝不及防的话语:“小元,你现在已经占领京城。按照约定,我也该离开了。”
苏元心脏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这的确是两人之前就说好的,而且现在苏元也算是“羽翼丰满”了。他有数十万大军,有宗师高手赵云,有天生神力的李元霸,有会联合剑阵的梅兰竹菊。
这阵容已堪称豪华,寻常刺客想要再伤到他,几乎不可能。
这些苏元心中清楚,他早就想过这一刻会到来,他预想过自己会说一些挽留话语。但事到如今,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却发现很难说出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周舒识趣地走开到一边,但她还是忍不住看向苏元,后者脸上茫然的神情,是她所未见过的。
她见过苏元高兴,愤怒,哀伤,自信,种种表情,唯有现在这一种茫然还未见过。就像是忽然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一样,不知该如何是好。
“聚散有缘,你我或许还有再见之日。”
真缈对苏元说完,脚步微抬,苏元终于说话。
“能不能别走?”
“……”
“修炼,为什么一定要去荒芜之地呢。”苏元言语有些失措,“我是说,京城,或者太原,都可以用来修炼。我可以保证没人打扰你的。”
真缈道:“小元,你又何必说这些,徒增烦恼。”
“因为我感觉我如果不说的话,将来一定会后悔的。”苏元说,“‘聚散有缘’,如果没缘呢?如果没有再见之日,我这些话只能一辈子都烂在心里了。”
“……”
“不知道太师父你有没有来过京城,我还是第一次。虽然现在这里有些乱,但收拾一下,我相信很快就能恢复繁华。不,是比以前更繁华!我还想,到时候一起逛一逛,吃点特色美食,然后再……”
苏元的掌心忽然微微一凉,止住了他的话语。
他低头看去,他右手掌心之中,多出一柄淡青色的小剑,几乎只有手指指节长短,入手光滑冰凉,不知是何材质。
“它便是你我之间的‘缘’。”真缈略带感伤的话音落下,身体已化作一抹青烟渐渐散去。
苏元忽然鼓起勇气大喊道:“我该去哪里找你!”
声音传出去很远,但并没有回应。
他渐渐垂下视线,看着掌心那柄小剑。
这时,仿佛不忍他得不到一個答案,真缈的声音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只有一个苏元没听过的地名。
“青玄山。”
“青玄山,青玄山……”
苏元复述了几遍这个名字,把它深深印刻在心底,绝不会忘记。
“我会去找你的。”他低声道,如同在自言自语,又如同在许下一个真切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