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022】 不豫

缓步走到二楼，韩东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已经努力释放好意，如果沈从飞还因此而对自己有什么想法，那也只能由得他了，但自己前进的步伐绝不会因为他而停止。

“韩局长，您这么早就来啦，快请坐。”沈从飞的秘书郑永中热情地道，找来茶叶和一次性纸杯给他泡茶。虽然前几次沈从飞都没有接见韩东，但是郑永中却并没有因此改变对韩东的态度，每次接电话都是客客气气的。

倒好茶，郑永中又敲开里面的门进去，很快出来对韩东说：“韩局长，沈县长请您进去。”

韩东点了点头，看来这次提前来是对的。放下茶杯，站起来走过去敲门，里面传来沈从飞的声音：“请进。”

屋内，沈从飞坐在办公桌前，手中拿着一章报纸，抬头道：“来了，你先坐一下，我看完这段再说。”

“好的。”韩东规规矩矩地坐下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过了大约十分钟，沈从飞抬起头来，“你有事吗？”

“是这样的，沈县长，我到统计局已经有一个月了，这次来是想给您汇报一下这一段时间的工作情况。”

“哦，那你说说。”沈从飞一脸平淡，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伸手去口袋里找打火机。

韩东赶紧拿出火机，打燃，伸过去给他点烟。

“谢谢。”沈从飞淡淡地道，眼中一丝赞许的目光一闪而过，这小子还是挺会做人的，而且也有些手段，调教一下，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上次接到吴解全的电话以后，沈从飞心头有气，觉得韩东是个喜欢打小报告的人，因此打电话叫他来训了一顿，并且一连拒绝了他三次。这次让韩东等半个小时来，也是存着考验他的意思，不过他的表现还算可以，这让沈从飞心中的气消了不少。

“沈县长，经过这一个月的熟悉，现在我基本上已经把统计局的工作理顺了……”

统计局并没有多少工作可汇报的，韩东简单地讲了一遍，说：“现在统计局的情况就是这样，请沈县长指示。”

沈从飞点了点头，“嗯，看来这段时间你还是做了不少工作的，以后要进一步保持这种积极进取的状态，争取让统计局的工作更上一个台阶，为县委县政府的各项决策提供有效的数据支持。”

“沈县长放心，我一定把您的指示在全局贯彻下去。”韩东说道，从口袋里拿出那篇文章，双手递过去，“沈县长，这是我写的一篇文章，请你批评斧正。”

“是吗？”沈从飞疑惑地接过稿纸，看到标题，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头浏览起来。

韩东看到沈从飞皱了一下眉头，心中微沉，事情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

“嗯，观点倒是新颖。”沈从飞放下稿子，面无表情，“不过现在这个局势，你觉得这稿子发出去行么？”

韩东道：“沈县长，我是这样想的，作为一名党员，在这个时候，应该把自己的观点发表出来，就算错了，那对党和国家也是好的，真理越争越明，大家把自己的观点摆出来进行讨论，或许可以促进党的政策和策略是正确可行的。”

“哼，口气还真大。”沈从飞心中冷笑了一下，刚刚对韩东的那一丝好感又减少了不少，年轻人就是缺少磨练啊。不过看在吴解全的份上，还是提醒一下他吧，“嗯，现在的情况，你这个文章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好的，谢谢沈县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韩东恭敬地道，虽然并没有得到沈从飞的认同，但他反而被激起了好强之心，既然这样，那自己就独自拼一把好了。

等韩东走后，沈从飞走到窗口边，看着窗外的广场，冷笑了一声，自语道：“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现在荣州市的情况十分复杂，根本就没有人敢站出来为改革开放摇旗呐喊，即使是黄书记也只是埋头做事而不发表言论，如果那篇文章真的发出来，只怕很快就会招来一阵暴风骤雨啊。

“叮铃铃……”电话声响起来，沈从飞走过去拿起电话，里面传来吴解全那洪亮的声音，“是我，吴解全。”

“您好，老领导，有什么指示吗？”沈从飞微笑着道，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富义县县委常委，除了县委书记黄文运的举荐以外，与吴解全这个老领导的大力支持也离不开，所以他对吴解全的态度十分恭敬。及时吴解全身为市人大副主任，他还是以老领导相称，这样显得亲切一些。

吴解全在电话中道：“小沈啊，没打扰你工作吧？”

“没有，没有。”沈从飞笑道，“就算有事，我也要先接老领导的电话啊。”

“哈哈哈，你又给我老头子灌迷魂汤了。我今天主要是给你说一下韩东的事，他是我一个朋友的侄子，以后工作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给我狠狠批评就是。”

沈从飞微微有些吃惊，吴解全可是第一打这样的招呼，便道：“老领导，我正想跟您汇报一下呢，刚才韩东到我这来了一趟，给我看了一篇文章，主要是谈当前形势的，其中观点很有些激进啊……”

“哦，这小子又给你说他的观点去了？昨天他也和我老头子聊了一下，年轻人嘛，冲动些也是很正常的，再说了，他的观点虽然激进，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嘛。”

“老领导说得对，所以我让他要谨慎一些。”虽然依旧满脸微笑，但是沈从飞心中却对韩东很不满，他既然已经和吴解全讲过这些的，为什么先前不和自己说一下？而且，吴解全这个电话为什么来得这么及时？

“老领导，我觉得吧，韩东年纪还小，现在这种局势下，还是以稳为好。”

“嗯，你说得对，我也这么认为，你是他的直接领导，这方面就多给他说说嘛。”

“老领导放心，该做的我一定会做好的。”

挂了电话，沈从飞脸上立即变得一片阴沉，走到窗口边默默地吸着烟。

韩东回到统计局以后，又拿出那篇文章来，仔细地看了一遍，觉得自己的观点还算是比较柔和的，一点也不激进尖锐啊。当然和当前那些保守言论相比，称之为激进倒也说得过去。

本来韩东是想和沈从飞一起发这篇文章的，这样不仅可以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又可以将两人绑在一起，以后在富义县得到沈从飞的鼎力帮助，行事不是也方便么？可是这个希望已经被沈从飞给掐灭，他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要下班的时候，韩东接到了政府办的电话，说是下午有市委领导到富义县检查工作，两点半在县政府大礼堂召开形势报告会，要求各单位负责人都必须参加，没有特殊的情况不许请假。

“形势报告会？”

韩东苦笑了一下，只怕是降温会吧。这几天的荣州日报，几乎有一半的篇幅都在转载各大报刊关于保守的言论，另外还有市委领导的一系列谈话，其内容都是以保守为主。

虽然全国的局势，改革派和保守派势力相差不大，但是在西川省，保守的言论却占了上风。下面的各市、州，自然大部分都趋向于保守，荣州市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样的形势，正是韩东迟迟没有投出那篇文章，而是想找一个领导一起发文的原因。如果能够拉上一个领导和自己一起发表，虽然会让别人分享好处，但是也可以在暴风雨来临的时候，多一个人为他抵挡。

韩东仅仅是一个科级干部，贸然发出这篇文章的话，很可能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死整，那就得不偿失了，他可不想进入官场没几天就向家中求助。

下午两点十分，韩东来到了县政府大礼堂。这个礼堂是七十年代的建筑物，外表看起来有些陈旧，里面却是新近装修过的，走进去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韩东先在第一排左边坐着的工作人员那里签了到，然后在第三排找了个位子坐下，抬头打量主席台。正对面靠墙竖着两排鲜红的国旗，国旗下面是一长溜桌椅，桌子上摆着鲜艳的花朵。

陆续有人走近礼堂，纷纷找位子坐下，三五成群地说着话。有些乡镇领导大大咧咧地和人打招呼，整个礼堂里一片纷闹。

随着县里一个个领导走到主席台上坐下，下面的人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坐到主席台上的都是县委常委，除了县委书记黄文运和县长方忠因为要陪着市领导还没来，其他九个常委都已经到了。他们一个个正襟危坐，神情严肃，韩东也就认识其中的沈从飞和王进贵，另外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到。

这时台上的常委们全都站了起来，纷纷拍掌。

下面的人一见，也全都起立看向门口，跟着鼓掌。

三个人从礼堂门口走进来，中间是一个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方头大耳，脸上带着微笑，这人应该就是市委领导了；县长方忠走在最右边，油光水滑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走在左边的应该是县委书记黄文运。

韩东是第一次见到黄文运，他的个头不高，看起来身材很结实，穿着灰色的夹克，一脸的严肃。

“呵呵，人真是不可貌相啊，黄书记看起来可没有方县长时尚，可他偏偏就是改革派。”韩东心中暗想，和众人一起坐下来，心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既然沈从飞不赞同自己的观点，那么何不给黄书记汇报一下工作呢？

会议由县长方忠主持，他先是介绍了一下市委领导的身份，却是荣州市委常委、副书记、市政府常务副市长杨林森，然后方忠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词，请杨书记做形势报告。

“同志们，今天，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就当前国际国内的形势做一个简要的分析报告……”

杨林森讲话有条有理，引经据典，从俄国的动荡局势出发，深入剖析其深层次原因，将之归咎于改革不当，并且引申到华夏国来，认为当前我国的头等大事，就是保持稳定，这是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荣州市各级党委、政府，各部门，都要围绕这个中心展开工作。

在他讲话的时候，韩东发现，坐在他右边的方忠一脸喜色，脸带微笑，而左边的黄文运则面无表情，拿着笔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着。

等杨林森讲完以后，方忠率先鼓掌，很快礼堂中掌声一片。

“杨书记的分析深入浅出，对当前的国际国内形势进行了深入的剖析，对我县的各项工作做出了重要指示，在以后的工作中，我们一定深入贯彻杨书记的讲话精神，以保持稳定为中心，确保各项工作更上新的台阶。”

方忠对杨林森的讲话做了一个简单的总结，又道：“下面，请县委黄书记讲话。”

他直接将难题转给了黄文运，大庭广众之下，黄文运也不可能和杨林森的讲话精神明显抵触，不然就会彻底得罪他，但是如果黄文运发言赞同杨林森的话，那么以后还能在县里出尔反尔地大谈改革吗？

黄文运环顾了一周，说：“同志们，刚才杨书记的话大有深意，我们必须深刻领会，正确执行，不能以偏概全从而曲解了杨书记的重要指示。稳定是大事，那么如何才能保持稳定呢？我想，我们的各级干部，不能空谈，而是应该找到突破点，对症下药。以我县为例，作为一个农业大县，大部分的人民依旧处于温饱线上，要保持稳定，就必须要全力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他侃侃而谈，一旁的杨林森神色就渐渐地严肃起来，方忠脸上的笑容也早已经消失了。

韩东心中暗想：“黄书记这一招太好了，借力打力，以保持稳定为出发点，大谈经济发展，改革开放，这不正和我那篇文章吻合吗？嗯，看来黄书记真的是坚定不移的改革支持者，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想到这里，韩东心中因为沈从飞引起的不快就彻底烟消云散了，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