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岸的压制并没有拖太长的时间,敌方深知越拖延,情势对他们越不利。
主将挥旗,下令不计代价突围。
南朝军无视城楼上密如雨下的箭矢,一波又一波往前冲,甚至后面的人以前方为盾,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在中护军彻底解决城外守城军的同时杀到了秦啸等人的面前。
两军交汇,厮杀震天,鲜血挥洒,英魂埋葬。
兰岸抬手示意弓箭手停下,他自己拉着弓弦,偶尔为秦啸和巫铮等主将射杀一两个偷袭者。
双方的交战从深夜持续到翌日天光大亮,顽强的南朝军奋力抵抗,中护军取得了极其惊险的胜利。
秦啸浑身污血,他气力耗尽,靠在城墙角落,目光所及,是遍地尸骸,有南朝军,也有中护军。
再转头,中护军活着的也不过一千人,还有数百人只是活着。
晨间的日头格外刺目,笼罩在城墙边,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青灰色的城墙泛着历经岁月变迁的冷芒,无情而又苍凉。
一如秦啸此刻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撑着城墙面前站起身:「阿岸,清理战场。其余人随我入城。」
松滋城的百姓都是房门紧闭,昨夜的厮杀声令他们此刻还心有余悸。
他们强打起精神,只为震慑百姓与松滋城的大族,然而秦啸终究是小看了这些人对待入侵的排斥。
松滋城的县令联合几个大户,眼瞅着秦啸他们不过是强弩之末,集结了一众家仆,气势冲冲要他们立时撤离。
秦啸面对这些人十分犯难,一则他们已经没有再战的力气,二则这些百姓如果他们大肆屠杀,那么两朝这一场战争只怕一时半会儿难以谈和。
战事一直不停,驻守在此的中护军就一日要冲锋陷阵,经历两场恶战,中护军死亡已近五千人。
中护军原本就只有两万人,其中一千人留守京师。
「统领,我们要如何行事?」赵醇指望着秦啸拿主意。
好不容易拿下的松滋城,为此折损近三千中护军,就这么被一帮寻常百姓给逼退,他们如何甘心?
若不退,就得勉力一战,对这些百姓下手,轻重也得仔细拿捏。
「战!」秦啸绝不可能让他们大军被百姓逼退,「你与阿铮为我开路,阿岸寻个地方为我掩护,我尽快将县令斩杀!」
只要杀了县令,这群乌合之众不攻自溃!
想了想他吩咐:「止杀。阿岸若有机会,直杀县令,无需请示。」
「诺!」几人领命行事。
就在几个人准备好要继续奋战时,城外响起了奔腾的马蹄声。
霎时秦啸眸光一亮,他回头望去。
晨光依旧朦胧,一股力量不知从而来撕破那一层笼罩的隔膜,一匹匹马匹飞奔而来。
绯色黑边的旗帜在每一个中护军眼里随风飘舞,令他们如释重负、大喜过望!
「将军永远算无遗策。」赵醇眼眶泛红发酸,握着兵刃的手都在颤抖。
原本都还能憋出一股劲儿的中护军,此刻纷纷吐出胸前一口浊气,有些支撑不住的直接放纵自己跌坐下去。
他们不用再战了,终于能够歇口气。
「骑兵幢杨泽(付启),见过右统领,奉将军之命,前来接应。」两个幢主上前,对秦啸行礼。
秦啸上前扶起二人,他目光向后,中护军有两幢骑兵,一共两千人,君辞都派来了,他忍不住问:「宜都如何?」
「宜都有将军坐镇,统领勿忧心。」杨泽回禀,「末将出发前,柳统领已回宜都。」
宜都还有近一万人,且君辞亲自
守着,又有柳城和霍清渠在,秦啸心里稍安:「松滋城已被我拿下,余下之事少不得要偏劳二位。」
「统领言重,我等定会迅速清查布防,请统领带领攻城的兄弟们稍作歇息。」杨泽立时道。
有了两千骑兵到来,松滋城集结的百姓,不用他们开口,纷纷扔下了手上的棍棒刀。
县令作为煽风点火者,秦啸当着所有人的面前一刀削首,武力血腥震慑,征用了县衙。
「将城内郎中尽数传唤来,迅速为将士们处理伤势,我们也尽快睡一觉,夜里只怕有大战。」秦啸入了县衙,一边走一边吩咐。
「统领。」跟着而来的付启忙道,「将军命我二人先一步,是协助统领稳固松滋城。宜都所俘南朝军,将军分批命人押解,第一批午后应会抵挡。
将军吩咐,南平郡大军若赶至,无需与之对战,将俘虏绑上城楼便是。」
原本还绷着一根神经的秦啸,顿时悬着的心落地:「是我忘了,我们还有将军。」
君辞能征善战,幼时就在漠北军中长大,经历战役无数,经验丰富。
她俘虏南朝军是有深意,不止是为了减少杀戮,或者与南朝谈判。
有这几千人,南朝大军来再多人,都不敢轻易攻城,除非他们亲手射杀近乎一军的同袍!
君辞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后路,秦啸等人彻底放松下来,原本以为处理完伤势,就能呼呼大睡。
他们的身躯是疲劳的,精神也是困倦的,可躺在榻上,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一闭上眼,就是今日城楼下的拼杀,是那些飞溅的鲜血,是那一地的尸骸。
无法入眠的几人,索性翻身坐起身,神色萎靡地互相对视。
许久秦啸才长叹一口气:「我们终究经历的事儿少。」
对比一下君辞,她孤身一人杀入枝江城,一路从枝江城杀入宜都,却不似他们这般被噩梦束缚。
「小公爷,你说这样的杀戮,何时才能停歇?」巫铮又躺下,睁着眼望着房梁。满是血丝的眼有些空洞。
秦啸沉默了片刻后才问:「受不住了么?」
「你呢?」巫铮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秦啸低下头,看着虚张的五指,他的手现在还不自觉颤抖。.
不知是握了太久兵刃奋力杀敌的缘故,还是内心某些柔软与铁血撕扯的缘故。
杀匪寇的时候,他们心里只有激动和干劲,杀的人亦不少,可他们却没有半点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