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在宁静的凌晨时段响起,走廊尽头的一盏灯似乎出现了些许问题,忽明忽暗地闪烁着,隐隐可以听到灯丝正在燃烧的声响,越发衬托出整条走廊的空旷与冗长,这些历史悠久的老建筑总是可以嗅到些许老旧破败的味道,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风口,让空气变得凉嗖嗖起来。
“啪。”
走廊尽头的那盏灯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坚持到最后,就这样熄灭了。灯火辉煌的走廊稍稍暗淡了些许,虽然其他灯管依旧明亮着,却难免滋生出了一种光线正在逐渐消散之感,周遭就越发静谧了下来。
马修不由抬起头来,望向了那盏熄灭的灯,可以隐约看到一只飞蛾已经没有生机地躺在灯罩之中,没有任何动静,以身试法地诠释着飞蛾扑火的奥义,然后,双方就这样同归于尽。这让马修的眼皮莫名开始跳动起来。
“叩叩。”
马修收回了视线,再次敲了敲房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低头看了看房门底下的缝隙,灯光泄漏出来,宁静祥和,却没有熄灭。
马修没有再继续迟疑,试探了一下门把手,却发现房门并没有上锁,于是,他就直接推开了房间门,“蓝礼?”狭窄的房间一目了然,没有任何人影,书桌上散落着剧本和书页,旁边摆放着一个空的咖啡杯。
马修的心不由开始往下沉。
推开卫生间,没人;推开阳台,没人。整个房间也就如此大小,根本藏不了人,这让马修可以确定,蓝礼不在。
视线环视一周,然后马修就察觉到了异常: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摆放着一支没有点燃却已经被抛弃的香烟;而旁边则没有烟盒与打火机。
马修微微有些猜测,快步离开了房间,不忘带上房间门,然后就朝着顶楼的天台方向快步走了上去。
推开天台门,漆黑如墨的夜空就在眼前铺陈开来,隐隐约约连绵起伏的山峦如同晕染开来的墨色般在天际边呈现,不过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抹恢弘与壮阔,即使天空没有繁星,心胸也猛地豁然开朗起来。
无边夜色之中,一个身影就坐在阳台边上,烈烈风声吹拂着衬衫衣摆,似乎随时都可能乘风而去一般。
马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稍稍心安。
每一次蓝礼需要安静下来思考的时候,他总是会寻找到一个喧闹而宁静的角落安坐下来以前总是选择超市,如果找不到蓝礼,在超市的角落里总是能够找到;但伴随着蓝礼的知名度和认知度逐渐上升,超市就变得没有那么“安全”起来,这也意味着蓝礼不得不寻找其他港湾。
他们现在被困在斯尼姆小镇,比起森林来说,天台是一个更加便利的选择,应该也是唯一合理的选择。于是,马修快步来到了天台,果然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瞬间脑海里产生了一种错觉,时空错位,似乎又再次回到伊顿公学的时候,他在天台上看到了蓝礼的另外一面。
那种孤寂,那种落寞,那种脆弱……平时总是沉淀在眉宇的浅浅笑意之间,几乎没有人能够察觉,却始终客观存在,也始终挥之不去,就好像一个没有出声却正在呼救的溺水之人,沉默的嘶吼隐藏着逐渐窒息的灰飞烟灭,缓缓地、缓缓地吞噬着灵魂周遭那些微弱而明亮的光芒。
去年“爆裂鼓手”杀青之后,那种如影随形的阴郁似乎终于消失了,彻彻底底消失,即使是保罗-沃克遭遇车祸的时候也没有复发,就好像蓝礼终于摆脱了梦魇的纠缠,但现在,阴影又再次开始悄然浮现。
马修快步上前的脚步却在即将靠近的时候,不由放慢了下来:他有些慌张,唯恐自己的脚步惊动到蓝礼,却没有想到,风声之中传来了蓝礼打趣的声音,“放心,我没有跳下去的勇气,我只是需要冷静冷静。”
此时的玩笑,却让马修笑不出来。但脚步还是重新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地面,然后也在蓝礼身边坐了下来。
“很多人都说,自杀的都是弱者,因为太过恐惧也太过胆怯,这才选择了一了百了;但我有不同的想法,其实他们都是勇者,因为有勇气做出一个决绝的告别彻底转身的告别。他们所拥有的勇气,远远超出了想象。”
蓝礼的声音在风声之中飘忽不定,这让马修有些心惊肉跳。他的眼皮跳动得越发厉害了。
“她所拥有的勇气,就是我永远都无法拥有的。”蓝礼低声说道。
马修知道这个“她”是谁,“你知道这句话是错误的。”
蓝礼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抬头望向了星空,“不用担心,真的,我只是翻阅剧本到有些疲倦,需要一根烟的时间来清醒清醒。我只是……呵,我只是累了。”蓝礼的左手边摆放着那盒香烟和打火机,他的右手夹着一根香烟,但没有点燃,疲倦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嘲。
“爱尔兰的夜晚真是美好,总是忍不住幻想自己打着赤脚在森林树梢之上奔跑的畅快和肆意,就好像灵魂可以飞翔一样。”蓝礼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那清新冷冽的空气灌满了胸膛,整个人似乎都轻盈了许多,“呼,如果时间永久地停止下来,那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蓝礼,你需要休息。”马修沉声说道。
蓝礼稍稍停顿了片刻,欢快地大笑了起来,“哈,我知道,我每天都有休息,只是,工作真的多到忙不过来,我也只能加班加点了,否则,剧组拍摄进度就要停顿下来了,相信我,欧格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
“蓝礼,我是认真的。”马修却根本不买账,“剧组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工作,你知道我也知道。你正在欺骗自己!”
蓝礼的笑容停顿在了嘴角,表情微微有些僵硬。
马修于心不忍,语气稍稍放缓了一些,“蓝礼,你需要休息,你现在的状态不好,非常不好,随时都会崩溃。你……你需要好好地睡一觉,你需要让自己振作起来……你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这不正常。你现在……已经非常非常疲惫了,稍稍一点点意外就可能……听着,你需要休息,你只是需要休息。”
“我知道!”蓝礼粗暴地打断了马修的话语,“我会的,我会休息的。我回去,修改完剧本,我就会休息的。”
那敷衍的话语让马修再次强硬起来,“蓝礼,我是认真的,你现在的状态简直糟糕透顶!你应该足够理智也足够聪明,知道这样到底后果……”
“是,我知道,我都知道!”蓝礼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马修,声音变得坚硬而冰冷,迸发出了一股强大的声势,“我全部都知道,但我明知道后果,却还是劝她前往前线,我明知道可能发生的状况,却还是没有阻止她。是我,你明白吗?是我!我总是如此,假装自己聪明,假装自己睿智地知道所有一切,假装自己就是上帝,然后指挥着他人的人生,但事实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马修不由微微张了张嘴,“蓝礼,这不是你的错……”
“那么是谁的错?告诉我,我应该责怪我!查尔斯,我应该责怪我?不是我的话,那么到底是谁呢?你告诉我,如果我不能责怪一个人,我可能就会疯掉,你明白吗?我必须这样做,我必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蓝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绝望,在黑夜之中瞪着马修,一句接着一句地质问着。
马修无法回答。
“你知道吗?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闭上眼睛,我也没有办法停止思考,只要稍稍有一点点空档的时间,我就会开始想象,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现在正在遭遇什么!她现在正在面临什么!即使她依旧活着,她现在的处境也不好,不是吗?她怎么可能会好呢?只要我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她满身都是血的样子,我做不到,查尔斯,我真的做不到。”
蓝礼的话语正在支离破碎,那种深入骨髓的伤口,鲜血淋漓地展示着他的脆弱和痛苦。撕开面具之后,就这样暴露了出来。
“我知道,我是一个懦夫,我就这样躲在剧组里,假装天下太平,假装什么事都不疯发生,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的神经!而她却在生死线上挣扎!多么荒谬!多么可笑!但更加可悲的是,我却什么都帮不上忙,你明白吗?我不能……我没有办法……我不能想她,却又不能不想她……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必须忙碌下来,让自己的大脑持续转动着,一点点休息时间都不行;我必须指责某人,让自己的怒火可以宣泄出去,否则我也不确定自己到底会做出什么。我……我停不下来,明白吗?我没有办法停下来。就好像……我不知道,就好像停下来,所有一切都会崩溃,我所坚持我所努力的一切都将全部崩塌!”
“海瑟是疾病,保罗是意外,那么,伊迪丝呢?伊迪丝是我,是我造成这一切的,我可以在我的双手上看到鲜血,你明白吗?我痛恨自己的理智,我也痛恨自己的自作聪明,其实我只是一个天大的傻子。”
“查尔斯,我应该怎么办?”
蓝礼那双绝望的眼神就这样注视着马修,让马修彻底心碎他,帮不上忙,他也一点都帮不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