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拆迁风波(一)(1 / 1)

在超市买了些酒菜,父子俩踩着单车,兴高采烈地赶回家。

一进大院就发现气氛不对,往常只有几个闲人的院子里热闹非凡,一大群人正围着院墙上贴着的一张白纸议论纷纷。爷俩儿连忙挤进去一看,竟是张政府的公告——《成川市政府关于老城区拆迁工作的公告》,黑色的大字配上鲜红的公章,这张公告看上去就象枪决死刑犯的告示一般狰狞。

冯卫东的笑容一下黯淡下来,该来的终归是要来,躲也躲不过。

“爸,咱们这一片要拆吗?”冯宇衡小心地问道。

“嗯,是啊,看来我们要搬新家了。”说这话时,老冯的话里没带着一点喜悦,脸上也堆满了愁容。

其实他不用掩饰,冯宇衡对这事或多或少也是有所耳闻的。老城区改造是市里的十大重点任务之一,开发商也有着极牛的背景,这样的直接后果就是拆迁补偿费极低,不知已闹出多少起上访闹事事件,但无论低层的人群如何反对呼号,凭他们微弱的力量也阻挡不了拆迁改造的车轮滚滚向前。宅男明白,自己家的面积这么小,拆迁赔偿的钱就更少得可怜,而现在成川市的房价那叫一个高,比最高的高血压还高!真要拆迁了,赔的那点钱估计连个卫生间都不够瞧,自己一家三口会不会流落街头就难说了。

“哎,老冯啊!今天开家长会了吧?小衡这次考得怎样?”一个老太太凑过来问道。这些闲人,消息真够灵通,每次开完家长会,他们都会四处打听,特别是对冯宇衡的成绩极感兴趣,总要故意当面询问老冯,然后等着看他忿恨难当的样子,最后再表示表示安慰鼓励,心里其实偷着乐,看吧,老冯家孩子真不争气,跟他比起来,我们家那位还是可以了!这就是他们单调生活中不多的一点乐趣。

但这次他们注定要失望了,一见有人提起这茬儿,老冯立刻把拆迁的不快忘掉了,脸色阴转晴、晴转乐、乐转偷着笑,还故意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摇手叹道:“这小子不争气,平时不好好学习,这次考得一般般,总分全年级第一,只能算马马虎虎,马马虎虎!”

“老冯,你今天是不是喝高了?”一群等着看笑话的闲人乐了。

老冯正等着有人搭腔呢,他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掏出成绩单,随手递给闲人道:“看吧,考得一般般,只有三门满分,语文考得不理想,居然没有拿到满分!”

仔细地看了看盖着学校鲜艳红章的成绩单,一群闲人如老冯预料的那样目瞪口呆,我的妈哟,三门满分!全年级第一!是真的啊!这还是冯家那个白痴儿子吗?

简直是梦幻般的场景啊!老冯拿回成绩单,浑身象吃了人参果般的惬意,挺胸抬头,昂首阔步,在一片惊叹恭维声中轻飘飘地飞回了家。

看见爷俩乐滋滋地回来,一直心神不定的郑秀梅连忙问道:“怎么了,遇到啥喜事了?这次小衡考得不是很差?”

“什么不是很差!”老冯关上门,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老婆子!咱们这儿子终于脑袋开窍了,三门满分,总分全年级第一!”

郑秀梅接过成绩单一看,立刻泪水夺眶而出,嘴里反复念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咱们的儿子迟早会醒事,迟早会争气!”

“大喜的事,你哭个啥!”冯卫东叫道:“快点把这些菜热一热,咱们给儿子摆酒庆功!”

见父母高兴成这样,冯宇衡忍不住也两眼润湿了,十七年了,自己终于也让父母扬眉吐气了一次!

饭桌上,郑秀梅一个劲往冯宇衡碗中挟菜,“小衡,多吃点,补补脑子!”“还补啥脑子,咱们这儿子聪明绝顶!来,儿子,跟老爸干一杯!”冯卫东说着,举起杯子跟冯宇衡碰了下,一口气干掉一杯酒,嘴里学着京剧大腔直哼哼:“人逢这喜事精神爽,我举起钢鞭将你打!”

郑秀梅白了他一眼道:“这唱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冯宇衡傻笑着,也举起杯子舔了舔,一股辛辣的酒味直冲鼻子,弄得他直皱眉。

“有你这样当爹的,那有教自己儿子喝酒的?”郑秀梅笑吟吟地嗔怪道。

“小衡是男子汉了,喝点酒怕啥?不过,你可不要骄傲自满,要继续努力,争取明年考上个重点大学。”

“能考上大学就行了,干嘛要考重点大学。”郑秀梅担心儿子压力太大,赶紧说道。

“你不知道,今天小衡的班主任说了,只要这成绩保持下去,上重点线没问题!”老冯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擦汗,一脸笑意地说道。

清酒,小菜,欢声,笑语,一时这个贫困简陋的家庭里充满了浓浓的幸福和温情。

突然,一阵匆促的敲门声将这一片安定祥和的氛围破坏掉,紧接着,一个苍老的大嗓门在门外响了起来:“卫东,快开门!我是老吴!”

打开门,狭小肮脏的门道里挤了好几个人,为首的一位,白发银须,方面阔口,冯宇衡认得这是以前的老厂长,退休有十多年了,也住在这大院里。

几个人涌进来,窄小的客厅里顿时塞得满满的,冯宇衡连忙站起来让坐,端起碗到自己的小屋里去吃,郑秀梅心疼儿子,也端起菜碗跟了进去。

“卫东,你看到政府的公告了,你说说,这是人干的事吗!”老厂长是北方人,人虽然老,身子骨却极硬朗,精神矍烁,性格豪爽,年纪一大把了还经常出头管事,那嗓门也是大得惊人。

“怎么了?”

“怎么了!这般兔崽子硬说咱们这房子没有产权证,只能按最低标准补偿,才三百块一个平方!咱们分房那会,谁他妈知道这鬼房产证!”老头火不小,直气得须眉倒竖。

“才三百块!”老冯心里喀噔一下,自己这屋还不到四十个平方,算下来只有一万多块,比预料的可少多了,这样想重新买房,肯定连首付都凑不齐。

“是啊,太少了,还让不让人活!”“拆了这房,我们家只有去睡马路!”“就是,就是,太不象话!”一屋子人立刻七嘴八舌道。

“好了!”老厂长余威犹存,喝道:“在这闹有个屁用,咱们一起上访去!”

“上访!”老冯立刻有点蔫了,“我天天都要上班,怕是没时间。”

“胆小怕事!”老厂长骂道:“你们怕,我不怕!我一身老骨头了,几十年的老党员,也当过领导干部,就没见过这样不做人事的!你来签个字,我去!还怕他们把我这身老骨头拆了!”说道,老头摸出张纸来,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签满了名字,到处都按着红红的手印。

老冯咬了咬牙,也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手印。

“好,你们要记住,这几天拆迁办的就要上门来找你们签合同,一定不能签!我还要到周围几条街去转转,让大家都统一口径,不提高补偿金就都不签字!”老头说罢,带着那群人气冲冲地离开了。

美好的气氛完全被破坏了,一家人闷闷地吃过饭后,冯宇衡就回到自己的小屋,唤出欣欣。

“干嘛?”欣欣紧绷着个脸,显然还在生宅男的气。

冯宇衡叹了口气,“欣欣,咱们这一片要拆了,可我家没钱买新房子,所以我想接点象新手任务那样有钱的任务,帮家里赚点钱。”

欣欣的怒气顿时跑到爪洼国去了,“真看不出来,你平时那么财迷,原来是想为父母分忧啊。”

冯宇衡点点头道:“我爸妈赚的钱少,平时省吃俭用的,也没存下什么钱来。这下要搬家,又要担心我今年考上大学后的学费,一定愁死了。”

欣欣道:“就算你能赚到钱,可这一片住的都是穷人,他们又怎么办?你能帮他们吗?”

冯宇衡一听,不由得更是愁上加愁,叹道:“都是那些黑了心的政府官员和房地产老板,丧尽天良的压低补偿款!我一个穷学生,那有本事帮他们?”

欣欣突然问道:“冯宇衡,从小到大你受了这么多欺负,现在想起来有什么感觉?”

冯宇衡一愣,随口答道:“那还有什么感觉,都素浮云一样,淡了,忘了。”

“如果有一天,你有本事了,会去欺负别人吗?”

“当然不会!”

“看见别人受欺负,你会打抱不平吗?”

“我会尽力而为。”冯宇衡有些迟疑地答道。

“钱权这些东西会改变人的,现在你看来那些政府官员和黑心老板可恨,也许有一天你到了他们的位置上,会觉得这些刁民才可恨。”

“你胡说什么?”冯宇衡愠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也许吧,谁知道呢?现在,我建议你别考虑这些事,还是想想怎么提高自己的能力,要帮助别人,也得自己有本钱才是,对不对?”欣欣扮了个鬼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