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克群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暗暗叫苦。

管铁站现场一片狼藉。

接到管铁站一带发生战斗的通报时，杨克群想起劳拉的提醒，他刻意忽略掉了那些信息，跑去和工业部长奥特亚尔商量了两个小时关于下半年扩充军用装备的会议。直到通讯兵找上门来，杨克群才不得不处理管铁站的事。

没想到劳拉和她的人把事情搞得这么大。

万享联损失了四个步兵连，还有相关的配套设施，以及六套灵甲。而与他们交战的敌人，全是手无寸铁的平民。

即使只是全息景象，杨克群也能够闻到血腥和人肉焦糊的味道。

那些平民几乎是徒手对付万享联的战争机器，根据前方传送回来的统计，被灵甲的粒子炮击中，尚可辨认的尸体，就有六七百具。

杨克群的手在颤抖，这是一场屠杀，是万享联部队对于手无寸铁的平民的一场毫无人性的屠杀。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消息。

最可怕的是，这几百个人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义无反顾地冲向炮口，他们为了什么？

下一幅场景更加可怖，一具灵甲倒在地上，外壳上只有少量被弹药击中的痕迹。而这具灵甲却损伤严重，驾驶舱的安全盖完全扭曲，好像那能够正面防御火箭弹的护甲像易拉罐那样柔软，这样的损伤完全是徒手造成的。无数只手插入灵甲外壳的缝隙，仅靠众人手指节的力量，就将复合金属锻造的高强度护甲硬生生扯开，之后，那些人又徒手掰断了灵甲的胳膊和腿。

至于灵甲的驾驶员遭遇了怎样的下场，杨克群无法想象。

这是何等的信念与仇恨，才能激发平民这样的力量。

万享联和人民之间，怎么会成为这样的关系？

先遣队驱散了聚集在管铁站的难民，发现这竟是一处设施完好可正常使用的管铁终端。

杨克群让先遣队乘上管铁前往另一端，管铁一路快速平稳，显然在平时都有精心维护。

管铁站的另一端，竟然还有一大片生活区，不过前去探查的先遣部队刚出管铁站就被已经占据了生活区的人击退，现在正退守在生活区那边的站台里。

先遣部队正在等待杨克群的命令，是强攻进入生活区，还是暂且退回来。

杨克群使劲掐着自己双眉之间，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一波一波袭来的头痛。他不想和那些人为敌，他们只是因为穹顶坍塌而失去了家园的难民而已，万享联将要迎来重大变化，现在盲目树敌并无益处。

“撤回来吧。”杨克群下令，“向对面表明态度，我们不是敌人，也无意敌对，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愿意和他们的代表谈谈。”

下达命令之后，杨克群的头痛似乎减轻了些。从劳拉·莫尔恰林的言语之间，似乎暗示着这事与亚历山大三世有关，而自己作为武装部队的首长，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指挥室的其他军官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有一支精英部队和一片未启用的生活空间在指挥系统的视野之外，这个秘密让所有人对万享联的忠诚都大打折扣。

怀疑的目光聚集在杨克群身上，武装部长眉头紧锁，推开门走出指挥室。

杨克群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告诉助理有些私事，一个小时之内不要让任何人打扰。

他反锁上门，打开反窥探装置，这样就可以屏蔽一切偷听和偷窥设施。

他很久以前就为自己准备了这些装备，那时是为了防备光之御主对万享联的渗透，没想到时过境迁，这套装备最后启用时，是为了防备自己人。

杨克群登陆网络，通过虚拟身份呼叫劳拉，希望劳拉能够给他一个答案。

“杨将军。”劳拉很快就回应了杨克群的联络。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劳拉说道，“我这边还有点事……”

“不行！”杨克群大声说道，他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你必须现在就告诉我。”

劳拉沉默了片刻，说道，“好吧，杨将军，这是对你的尊重和回应，之后还要请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杨克群安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全息图像中出现了另一个女孩，这个女孩长得与劳拉有几分相似，但是更加精致和优雅。

“啊？怎么了？这是谁？”女孩向画面外询问。

“这是万享联的武装部长，杨克群将军。你快点介绍一下你自己吧。”劳拉在画面外说道。

“哦，”女孩转向镜头，清清嗓子，原本有些不确定的眼神一下子清澈起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有了明显的变化。女孩朗声说道：“我是拉伊莎·莫尔恰林，莫尔恰林家族的信使，亚历山大二世的女儿。杨克群将军，我要求你，向我效忠。”

女孩姿态端庄，言语威严，一字一句敲在杨克群心里。仔细看，这个女孩和亚历山大三世确实也有相似之处，杨克群不止一次幻想过亚历山大如果没有被酒精和女人耗光精力的话，应该就是这副模样。

但是……

“放屁！”杨克群骂道，“劳拉·莫尔恰林，我对你的友好是看在你血脉的份上，不是让你用这么拙劣的手段来耍弄我的。”

“怎么？”劳拉说道，“杨将军，看你这样子是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她了？”

“废话，我不知道你从哪找了这么一个女孩，但是你别想骗我。亚历山大究竟有几个孩子，难道我不知道吗？”

“那你之前知道我吗？”劳拉问道。

杨克群被劳拉捉住言语中的漏洞，一时语塞。

好在劳拉并不想在口舌上争个高下，她说道：“杨将军，更具体的证据我会给你看的。之前我不敢保证，但现在，我倒可以给你一个未来。”她故意停了一下，然后说：“等时机成熟，你会看到一个更好的万享联，我保证。”

“可是……”杨克群不想在真假莫尔恰林的问题上再纠缠了，他找劳拉的主要原因，其实是想问清楚管铁站外几百个死去的平民的事，可是劳拉直接打断了杨克群。

“不好意思啊，杨将军，我这里确实有事，回头再联系你。”

劳拉切断通讯，消失在空中，杨克群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一样。他呆呆地坐在原处，考虑那个叫做拉伊莎·莫尔恰林的女孩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如果她真的是莫尔恰林家的信使，那就说明亚历山大根本没有接收过传音，而且他也根本没有资格坐在主席的位置上。

这么多年，那个众人眼中的毛头小子，欺骗了所有的人。

他不想再等待了，必须在一切发生之前得到答案。

杨克群站起来，打算直接去找亚历山大三世问个究竟。

这时，隔着办公室的门，外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好像发生了什么骚乱，所有的人都在楼道里慌张地跑来跑去。

杨克群打开门，助理正站在门口，“发生了什么事？”杨克群问道。

“你最好看一下这个。”

助理将全息图像投射在空中，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杨克群面前。

“万享联的人民们，我是拉哈尔·西耶尔，年轻人可能不太清楚我是谁，我来简单介绍一下，我曾经是西耶尔家的信使，大熊座组织的创立者……”

拉哈尔·西耶尔不厌其烦地介绍着自己的生平，这些都是杨克群耳熟能详的东西。他挥挥手，对助理说，“快进到关键的部分。”

助理照做。

“……你们的领袖，亚历山大三世，是个冒牌货，他不是信使，也没有领导能力。真正的莫尔恰林家的传音者是拉伊莎·莫尔恰林，她被亚历山大三世隐藏起来，把她的传音说成是自己的，他欺骗了所有的人。现在，我回来了，我要从亚历山大三世手里拿回万享联的管理权，我要万享联恢复往日的光荣！”拉哈尔宣布，“来吧，朋友们，和我一起，到王宫去，把骗子从王座上揪下来！”

“我，拉哈尔·西耶尔，才是万享联最好的领导者。我要带你们回到地面上去！我要带你们拆掉天穹！我要带你们享受阳光！我要带你们飞上太空！我要带你们走向未来！”

“将军，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助理问道。

杨克群发现自己捂着胸口，心脏狂跳。他的视线模糊，眼眶里聚满了泪水。

他擦擦眼睛，“我没事，我要休息一下。”

杨克群说道，转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走。

“对了，通知各级指挥官，半个小时以后在会议室集合，商讨对付叛军的作战计划。”

“明白！”

杨克群回到办公室，将门紧闭。他背靠着门，苍老的身体里热血澎湃，他在口中默念：“回到地面，拆掉天穹，享受阳光，飞上太空，走向未来。回到地面，拆掉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