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蓝隐如是答道。“不过我没打算从此留在阴界，我打算带一部分愿意追随我的人出去，自立门户。”

白铃看起来更惊讶了，没等她组织出新的问句，须怀章先问蓝隐，“那蓝氏那边呢？你打算怎么办？”

“蓝氏并不缺一个我。”蓝隐说，“或许蓝氏也不该叫蓝氏了。蓝秉光的统治覆灭以后，蓝氏当中鱼龙混杂，该是由他们取个新名字了。我这个同样姓蓝的，也该让位了。”

蓝隐的话说得轻松，可是白铃知道她并非玩笑，皱着眉唤了一声“蓝儿。”

“你别这么冲动。从前你是如何蛰伏如何费心筹谋的，后来又是如何为蓝氏尽心打算的，我们都看在眼里。”白铃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递给林初他们，征得他们的相同意见。“现在你说让位就让位，连我都觉得可惜。”

“可我当初想杀蓝秉光并不是为了夺权。只是想杀他，须先夺权，我才设法去夺的。”蓝隐语速缓慢地解释道，“况且这次的离开也并非我一人决定，你只看蓝广安等人对待我时那剑拔弩张的样子，就该知道蓝氏已不是我能安然呆下去的地方了。”

蓝隐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白铃没办法反驳。她也明白蓝氏对于蓝隐而言未必是个好去处，可那至少是蓝隐呆过的地方，比起阴界总归是熟悉些。她心里还是担忧——蓝氏是虎穴狼窝，那谁又能保证阴界就是个好地方了？

白铃只是在心里那么想着，没有把话说出来。可是蓝隐却还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再次开口时就是说，“当蓝氏统领非我所愿，当鬼王也非我所想。只是时移世易，我不得不权衡利弊后做出选择罢了。”

白铃叹了口气，把目光移开了。

蓝隐最终还是选择放弃蓝氏统领的位置。在仙界以前，她还到蓝氏客套地请辞。蓝氏众仙不少都哭得梨花带雨，可是仔细看去，又觉得他们每一个都惺惺作态的。

反而是从前一直和蓝隐比较亲近的萧晚没有哭，待到蓝隐辞行结束，她私下里找到正准备离开的蓝隐，对着蓝隐三叩首后，直起身道，“阴界也好，哪里也罢，萧晚愿誓死追随您。”

原来萧晚根本没打算离开蓝隐，所以自然没什么好哭。

蓝隐没有低头看萧晚，直接回答说，“不必，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喜欢身旁有什么人伺候。”

萧晚确实可以称得上忠诚，蓝隐对待她也还有些真心，但越是这样，蓝隐才越不会收她在旁边跟着自己漂泊。

毕竟她知道，自己这一生就是要飘摇不定的。从前她没办法一直在神界做元容的徒弟，没办法一直在仙界做六公主或者蓝氏统领，今后，她也同样没办法永远留在某地做鬼王。

她没有为自己设限，她就是她，不会永远和哪个名号绑在一起。

见萧晚还跪在那里没什么反应，蓝隐狠了狠心，抬脚就要走，却在刚迈开步子的时候被人拉住了衣袖。

“求您收我为徒！”

萧晚的声音清脆响亮，但蓝隐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她拧起眉毛，垂眸去看跪在地上的萧晚。

“您说不需要人伺候，那，那您可以收我为徒。”萧晚的声音小了下来，似乎是渐渐没什么底气了，“这样的话，我跟着您便也不算伺候您......”

蓝隐没听萧晚说完便冷冰冰地打断了她，“但我凭什么要收你？”

语毕，她直接一跃踏上了云，没有再回头看一看身后，径直离去。

蓝隐又一次去到了阴界，她先是到转生殿查看了那几位仙娥来生的安排。判官没有糊弄她，答应她的事，他还是做到了的。

看完以后，判官还要留她，问她，“要不要跟我去探望一下你的眼睛？”

蓝隐活了这许多年，从来没听见过这么诡异的邀请，连连摆手拒绝了。

出转生殿时，殿外已经聚集了不少鬼与亡魂，都是寻着她的气息过来的。一见她露面，他们跪下齐呼“参见鬼王。”

这一次，蓝隐没有再推拒，而是对他们说了声，“都起来吧。”

其中的头领最先站起来，他殷切地望着蓝隐，问她，“鬼王大人，您可是愿意留下来了？”

蓝隐可没打算留在这与世隔绝的阴界。她愿意暂时做他们的“王”，就是想利用这些修炼得还不错的鬼去找蓝秉光和晶体，怎么会躲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于是她摇摇头，启齿道，“我不打算留在这里，但是愿意随我走的，可以和我一同离开。”

阴界素来无主，亡魂们滞留在这里等待转生，一些无法转生或者无法立刻转生的亡魂则是可以凭能力修成鬼怪。

修成鬼怪后就有了形态了，若愿意，是可以离开的。

可是六界之中的人们往往没办法把从阴界修炼出去的鬼同妖界的妖区分开，而妖族的名声又被一些老鼠屎败坏了，因此这些鬼和阴兵出去以后得不到什么太好的对待，便都不得不留在阴界了。

蓝隐此番，便是想带他们离开。借助他们的力量去寻找蓝秉光，同时，也是带着他们离开死气沉沉的阴界，带着他们逃出生天。

带他们出去，总归要有个落脚的地方。蓝隐觉得南荒岭是个不错的选择。她预备将他们带到南荒岭无人居住的荒原去，将那一带与真正的南荒岭割裂，并为其更名。

“还有，今后也不要唤我鬼王了。”

鬼王毕竟是他人打下来的名号，她怎好因为用了对方一只眼睛，就把人家的名号都给抢过去了。

鬼怪和阴兵们齐声答“是”，又问蓝隐，那应当如何称呼她好。

这倒是蓝隐并没想过的。

她沉默着想了一会。

从前，她被人称六公主，被人称蓝统领，那些名号听起来尊贵响亮，可说到底都并非她自己。

这一次，她不做被人控制的六公主，不是被群仙指指点点的蓝统领，也不是鬼王光环之下的新任鬼王。

她只是她自己。

可这样一来，她应当称呼自己什么？

真正属于她的名号应该是什么？

她抬起右手，捻起了一点点长河当中的水。黑水留于她手掌之上，慢慢被她的仙力滤得清澈，倒映出她没被更换过的右眼。

她听见自己回答他们说：“便叫我，水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