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怀章调整了一下状态，走到桌前拉了张椅子坐下。

再开口时，他尽量不再带着情绪，“这份遗书，是我父亲本想让我母亲在他去世后立刻交给我的。所以，我父亲临终前那一句让我辅佐蓝秉光，确实是出于对我的保护，演给蓝秉光看的。只不过，他只想演那一场而已，没想到我竟按照他那话，做了这么些年。”

他终于还是难掩情绪，自嘲地笑了一声，“也是我太傻。”

蓝隐侧目看他，不解道，“那你母亲为何这时才将信给你？”

是白铃回答了蓝隐的问话，“大概是希望他独善其身，不想让他被卷入仇恨和厮杀中吧。”

须怀章没开口，是默认了白铃的话。

蓝隐也没再说什么，可她心里想，如果换做她在须怀章那个位置，她很可能是会怨恨母亲的。会怨恨母亲为什么让她蒙在鼓里，让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辅佐仇人那么多年。

她不认为有什么仇恨是能避免的，就算须怀章永远也不知情，蓝秉光还是会出于心虚，动手除掉他。

但她再怎么不讲情面也知道这些话在心里想想就好，没想着要说给须怀章听。况且，她也不完全认为自己想的就是对的，她觉得这可能只是她这个没有过母亲的人才会有的出格想法。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须怀章的想法和她的是相似的。不过他没用怨恨这样的字眼，只是说，“若我母亲能早些让我知道这些，或许那个我会比现在的我更懂得该如何复仇吧。”

蓝隐听得出他话里的无力感。

不管是心理战还是真刀真枪的战场上，心软都是个大忌。在她看来，须怀章是他们之中最心软的那个。如果他从小就背负着复仇的念头生活，或许现在就能做到杀人不眨眼了。

可她又想起了当初和须怀章的种种不睦。如果须怀章也是她这样的性格，恐怕早就和她你死我活或是分道扬镳了。

很多事，本来就没有一个最优解。另一个“如果”的尽头，也未必就是每一个人都满意的答案。

说起这些事情，白铃心里也有很多感慨。可她知道没时间再拘泥于情绪，便语气轻松地问须怀章，“那你父亲留给你的遗书里，是否有对今后计划有用的内容呢？”

须怀章想了片刻，答说，“有。”

“那就最好了。”白铃对他笑了笑，“那你应该庆幸你母亲没有到最后都保留着这份秘密，至少，你总算是得到它了。”

白铃这一番话成功地把气氛带得积极了一些。须怀章并没有主动说起遗书中有用的内容是什么，白铃和蓝隐也都没有在这个关头急着去问他。

“对了，至于你去仙界的事......”须怀章把目光转向了蓝隐。

白铃还以为他是冷静下来了想劝劝蓝隐了，没想到他下一句话是，“我觉得事不宜迟，何时启程？”

白铃叹了口气。在听见蓝隐回答“尽快”的时候，又叹了第二声。

——蓝氏是个虎穴狼窝，蓝隐即刻又要回去了。但这确实也是个正确的主意，毕竟把林初这么个单纯又仙力低微的小水灵留在那，更不是个办法。

把蓝氏比作虎穴狼窝绝对不算冤了谁，此时的蓝氏，就正处在不太平的状态里：那鼬灵寻到机会就化作真身跑了，现在殷如玉失踪的事被发现，蓝秉光正把一众侍卫侍女叫过去问话。

正殿里，侍卫侍女跪了一地，他们抖个不停，任凭蓝秉光一个一个地问过去，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来。

蓝秉光又掷了一个杯子出去，杯子在一小仙娥的身旁炸开，吓得她冒冷汗。蓝秉光的目光也就在这时候到了她的身上，他开始和盘问刚刚的侍卫仙娥一样盘问她了。

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不得不说。现在天帝的怒火达到了一个高峰，她若还是什么也不说，恐怕会落得跟杯子一样的下场。

“禀......禀天帝！”她努力抬高了声音。“前些日子六公主来探望过殷天妃，当时奴婢站得近，依稀听见她们讨论什么......什么逃走不逃走的话。”

她这话完全是谎言，当时她离殷如玉她们说话的地方远着呢，哪里听得见什么。

会这样说是因为殷如玉刚被发现失踪的时候，蓝釉身旁的一个仙娥曾以长公主派她四处寻一寻的由头去了他们宫苑一趟，自言自语般地在她面前说了句，“倒也奇怪。近日似乎只有六公主来过吧。”

她那时候正站在附近，为了讨好长公主，就接了那仙娥的话，说，“是，只有六公主前几日来过。”

那仙娥便转眼看她，对她多说了句，“我还听说，是殷天妃传书信给六公主叫她来的。这么想，倒很像殷天妃求六公主带她逃出去呢。”

当时她只觉得这话荒诞无稽，是出于对长公主的敬重才不敢反驳那仙娥。毕竟谁都知道蓝妍和蓝隐关系不好，蓝隐又怎么可能会去帮蓝妍生母的忙。

可到了如今这个情急之时，长公主身旁那仙娥的话就好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中一闪，使她想出可以用六公主来做挡箭牌。

说完以后，她才感到恐惧。她想，自己也真是为了活命昏了头了，要是六公主事后知道她这么说，会不会把她的皮都扒下来？

“哦？”蓝秉光却对她的话很有兴趣似的，追问她，“那你可听清了，‘逃走’这话是谁说的？是殷天妃，还是六公主？”

“奴婢......不曾听清。”

蓝秉光没继续问，只是在他的宝座周围踱步起来。他声音不低地自语，“朕也曾听说阿隐前些时候去过殷天妃那里，当时就觉得有点蹊跷，不过也不曾放在心上。现在看来，阿隐似乎与殷天妃失踪一事，难脱关系呀。”

那首先提起蓝隐的仙娥跪在地上不敢接话，蓝秉光却忽然转回了身，用手指着她，“你，现在去碧水阁把六公主请过来，就说朕有话问她。”

仙娥心里一惊，站起身的时候膝盖发软，差点跌了一跤。但她不敢不失了规矩，还是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应了声，“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