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故事王国(1 / 1)

金烁国是沙漠商道的中心,昔日曾经是个繁华的国度,光提起这个国家的名字,大家就仿佛听到了钱币在商人手掌中叮当作响的声音。

但是好景不长,大漠狂风吹枯了花园,城镇逐渐化为废墟。如今,在金烁国里,只剩下一种声音,卖的是最难触摸、伸手不可及的商品——故事。

日间的强力热浪让人昏昏欲睡,到了黄昏,绿洲和人都突然从昏睡中醒来。大轮篷车由骆驼拉着,吱吱嘎嘎地碾过黄沙。

信平老法师圈起手招喊一位车夫。只要一个铜币,就能坐车前往沙之城。

车里已经有十五名乘客,老人上了车,找位子坐下,然后古老的篷车摇摇晃晃地前行。老人觉得自己仿佛在摇篮的襁褓中,梦眼痴醉,傍晚的凉意为脸颊增添了几分光彩。

沙之城现在已经没人居住,一片荒凉。然而,到了夜里,却处处挤满人潮。大家从大老远赶来,是为了享受一种娱乐——听故事。

高大的城门前,各类商贩云集。有解说星座运势的,卖护身符的,看手相的,还有顶缸隐士、流动法官、媒婆,卖药的带着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卖字的将笔插在帽子上,墨水瓶端在手中,付他两个铜币,他就替你写出你不知该如何表达的话。

传说,在这里你还能遇到乔装打扮的死神,他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飘在露天小吃摊的香味缭绕中。有人发誓他曾亲眼看到过死神,说他化身成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太婆,眼睛又尖又小,宛如井底的两颗石头,盯着人群。

从人群的动向可以知道,哪里有说书人来了。

老城墙下,拱廊的角落,他们将摊位摆好,点亮彩色的灯笼,并不急着开始。过一会儿,周遭就聚集了不少老听众。

他们暗暗观察竞争对手,一面排练几招把式,或者开嗓练音效,同时点头招呼人群,刻意放声大笑。

信平老法师从容不迫地走着,步伐很小,遇到认识的人便微微欠身,然后继续闲逛。

他喜欢在恋月狐广场稍作停留,幸运的话,在那儿可以看到胡登的表演。这个家伙长得圆圆滚滚,穿着滑稽,讲起话来想连珠炮。他夸张促狭,荒诞无厘头,无聊低级,蠢话连篇,还外加一箩筐连最爱说谎的人都想不出来的无稽之谈。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伟大的卖艺笑匠。

他不需要事先在笼子里偷藏笑脸蛤蟆,就能带到愉悦的心情。他也不用吃下苦树的种子,就可以嘲弄戏谑,灵感源源不绝。

他的四周总是挤满麻麻密密麻麻的观众,在他突然转向时分散开来,在他经过时前拥后簇,跟在他身后,撞来撞去,一拥而上。

在这里,他是一位操纵荒谬与嘲讽的艺术家,是充满智慧的愚人之王,是专搞破坏的天真王子。

所以看他表演的时候,千万记得不要吃东西或喝水。曾有一位观众边听他说书边吃着煎饼,差点儿没被噎死。

即使是信平老法师这样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也得等笑嗝完全停止,才有办法继续前行。他一边咳呛几声,一边走上四跛猫街。

这里是原来的香料集市,现在是沙漏故事的表演场地。

这沙漏故事这个领域,拉杜尔是个大师级的人物。他思维敏捷,想象力丰富,而且阅历深厚。

透过他的一举一动,所有稀奇古怪的角色都能表现得活灵活现;他的声音能完美模仿各种奇奇怪怪的声响和不同的喊叫;他还能模仿动物间的对话,甚至是喝得全身通红的醉驴吼声。

他还能一面叙述,一面注意身旁大沙漏中漏下的细沙,那色彩缤纷的沙粒,缓缓地,在沙漏下层的瓶身中,堆积出一个形体。

拉杜尔还能在最后一颗沙子落下的同时,结束故事,为他的表演画下精彩句号。

这时,观众会发现大沙漏中的图案恰好是刚才故事中的场景,一个个都惊讶得目瞪口呆。所以,拉杜尔的表演总是会吸引很多观众,他们其中有的人甚至会反复地观看,印证奇迹。

信平老法师也为他的表演付了铜币,拉杜尔躬身至谢,但没有交谈。双方都知道对方是个魔法师。

信平老法师再度向前闲逛,步履朝向某个方向前进。

其实他这一路看似任意的闲逛,始终有一个固定的目标。现在,他终于越过了战鼓桥,熟悉的痛楚再度袭来,他感到心在激动狂跳,一阵气短,他不得不靠着桥上的栏杆休息了一会儿。

信平觉得自己老了,真的老了。

稍远之处,卖风的小贩在那里盘踞,守着关在瓦罐里的暴风呼啸,将美丽的航海故事给你听。那些故事有刻意捏造的部分,那引人入胜、深陷着迷的成分大部分都是夸张的,但听众们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能听得天旋地转,晕起船来。

不过,信平需要的不是那咸咸的海风,毕竟那些让人害怕、催人泪下的故事他天天在亲身经历。

他得去赴一个约会,时间快到了。

他一只手撑着墙,一只手放在心口上,试着调整呼吸,一步步登上阶梯。

她在那儿,独自坐在小广场中央。她坐在一张毯子上,不在乎孤单。只有一盏陶土油灯发出亮光,灯焰随风摇晃,似乎随时就会熄灭。

在信平老法师的眼中,她是最出色的说书人,与她相比,连沙赫札德的星星(天方夜谭中说故事的宰相女儿)都黯然失色。

然而,与一千零一夜不同,眼前这个女子只讲一个故事,永远只有那一个。

所以,一个月前,她刚到沙之城时,吸引了很多观众,连充满智慧的愚人之王、专搞破坏的天真王子胡登都甘拜下风。但是很快人们对她的故事都渐渐厌倦了,一个星期前,还有六七个人来这里。但这两天,信平老人已经是唯一的听众了。

为了做做样子,他每晚先到其他区去逛逛,然后假装不经意发现了这个偏远的所在,做出吃惊的表情,然后上前作势询问是否还有空位,她会狡黠地摊手,回答位置不缺。

但事实上,一到傍晚,甚至在坐上篷车之前,他念兹在兹的,只有这一场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