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君会来,敢光明正大的现身,是蒋岳中始料未及的。
他站在柜台边,手里摸着算盘,一时间有些失神。
但很快,他从错愕中惊醒,连忙迎上前道:“坐。”
“我,我去泡茶。”
陈玄君阻止道:“不用忙活了,我来,就是单纯的看看你,看看红鱼。”
“顺便跟你道个歉。”
“昆仑的事,你看的比我透彻。”
“当初若能听从你的意见,我或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起码,我是有退路保住性命的。”
蒋岳中宽慰道:“当局者迷,人在局中身不由己。”
“你争的是华夏之主的宝座,机会摆在眼前,换谁也舍不得白白错过。”
“能理解,情有可原。”
陈玄君摇头道:“你也同在局内,却能保持理智与清醒。”
“错了就是错了,我认。”
蒋岳中尴尬挠头道:“不一样。”
“我是被苏星阑揍怕了,怕的打怵。”
“前有毁我半境的苏疯子,后有易大魔头亲自找上门。”
“加上我火儿小祖宗旁敲侧击的警告,我硬生生从鬼门关走了三趟。”
“没死,是我命大。”
陈玄君掏出香烟,丢了一根给蒋岳中,自己点上一根,犹豫半晌,他嗓音沉闷的说道:“如果可以,帮我向灵溪求个情。”
“看在以往的情分,你待在陈家那么多年,帮我求求她,饶了陈家族人。”
“我三位兄长已死,剩下的小鱼小虾,不足以让她发泄怒火。”
“我这一生,孤家寡人一个,无儿无女。”
“家业,不指望有所保留。”
“留着他们的命,是我对列祖列宗最后的交代。”
蒋岳中为难道:“这个,我没法向你保证。”
“我与灵溪不熟,顶多借我火儿小祖宗的面子帮你捎句话。”
“行与不行,我尽量。”
陈玄君松了口气,卑微道:“谢谢。”
蒋岳中唏嘘不已道:“跟了你十几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谢谢。”
“既然你抱着必死之心过来,有些话,我倒想问个清楚。”
陈玄君干脆道:“你问。”
蒋岳中倚-靠货架,眉头紧皱道:“柳三生,梦白楼,有这两位大佬躲在你身后推波助澜,你没道理不知道苏星阑与苏宁的关系。”
“昆仑,苏家,方玟萱,紫薇。局势如此的清晰,你当时为什么看不懂?”
“再则,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约定?能让这二人委身陈家充当幕僚,为你出谋划策。”
“我,百思不得其解,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是真话,不是恭维你。”
陈玄君陷入沉默,吧嗒吧嗒的抽烟。
蒋岳中也不催促,耐心等待。
许久,当陈玄君丢掉烟头,用脚踩灭,他坦白的说道:“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他们知道我的目的,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
“危险与机遇并存,真要细算的话,只能怪我抵抗不了从天而降的诱惑。”
“毕竟,那是实打实的武力十七层呀。”
蒋岳中哑然,心有所悟。
陈玄君转移话题道:“红鱼呢,不愿见我最后一面?”
蒋岳中老脸一红,洋洋得意道:“红鱼怀孕了,这会孕吐的厉害,在楼上休息。”
陈玄君露出匪夷所思的震惊道:“你的?”
蒋岳中瞬间黑了脸,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
“我不能有孩子?”
“红鱼就不能怀我的孩子?”
陈玄君无语道:“你想多了,我不是这意思。”
“我是想说,你这年龄……”
“呵,恭喜恭喜,蒋天师老当益壮。”
他强颜欢笑的转过身,气息凌乱道:“走了,好好对她。 ”
“别像我那样伤害她,辜负她。”
说完,他脱下脚上穿着的布鞋,光脚走向店外。
嘴角的笑意,是动人的温暖。
那尾原本属于他的鱼儿,现在过的很幸福。
是陈玄君想看到的,似乎再无遗憾。
店内,楼梯口。
小腹微隆的红鱼眼泛泪光,轻声呢喃道:“四爷,走好。”
蒋岳中回到柜台后,长吁短叹的坐上躺椅,碎碎念道:“其实,我没那么小气。”
“你出来送他最后一程,我不会吃醋的。”
“说起来,还得谢谢他。”
“若没有他一心追逐华夏之主,无所不用其极,我哪来的机会抱得美人归?”
“是吧鱼儿?”
“唔,中午想吃什么?”
“酸的还是辣的?”
……
同一时间,昆仑。
阶梯之上,武力十七层的护山大阵开启,透明的光幕接连天际。
数千名内门弟子驻守山脚,手持长剑,目光警惕的来回巡逻。
前所未有的严阵以待,肃杀之气弥漫八方。
主峰大殿,浩劫钟旁。
季玄清负手而立,模样苍老。
他的头发,白如冬雪,再也找不到一缕黑色。
阳光的照耀下,白的刺眼。
那满脸的松垮皱纹,像极了干旱下的水田,沟壑纵横交错。
从前的温文尔雅,气定神闲的淡然,内敛的凌厉锋芒,全都消失了。
彻彻底底的不见了。
有的只是大限将至的死气与暮气,以及眼底透露的深深疲惫感。
昨晚的以命搏命,遭受天机反噬的最后关头,若不是苏星阑强行出手干涉,他这条命,断无苟延残喘的可能。
昆仑斩命术,本就是逆天而行的禁术,更何况被斩之人还是气数旺盛的玄门掌教姬青螭?
能活着,能亲眼看到自家宝贝徒儿顺利渡过红鸾劫,对季玄清而言,他心满意足。
哪怕他的寿命不足五年,哪怕他的修为再次下跌。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唯一让他感到痛心的是,他的小师弟。
天罚雷劫十三道,苏星阑为了祛除荡妖剑法产生的心魔,自创“有情道”,提前引来天道验证。
他的妖孽天资,他的非凡手段,原本是有机会成功跻身武力十八层的。
然而为了相助自己,相助灵溪,他被迫错失良机。
在双重雷劫的打压下,死活不知。
是的,苏星阑没有死。
没有粉身碎骨,没有元神俱散。
但他处于昏迷不醒的特殊状态,气若游丝。
就好像神魂遨游在外,抛下肉身的半死人。
疗伤丹药对他无用,灵气渗入不了他的身体。
所有的救治办法季玄清都逐一尝试过了,努力过了。
可结果,是他难以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