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曲阜遇刺了。
这个消息仿佛飓风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兖州府,然后再继续风一样的向四面八方狂卷突进。
虽然不少士绅官民心里都有嘀咕,觉得皇汉极可能在皇上这次南巡的路上动手生事,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们心底里还是极受震动的。
尤其是动手的地点,曲阜。
此前曲阜孔氏遭殃,那动手的清水教王伦背后明显的有皇汉的支持,王伦那一系列的举措究竟是他自己临死前的疯狂,还是有皇汉的属意,这本来就惹得无数人猜想。
也就是随后王伦葬身曲阜县城之内,叫人百思不解的同时,亦洗去了皇汉的一些嫌疑。
王伦在明明能逃走的情况下,竟然选择了死,那曲阜孔氏的一系列事情,似乎真有可能是他临死前的疯狂呢。
可即便如此,那谁也不能否认皇汉于清水教的影响力,谁也不能彻底洗清皇汉身上的嫌疑……
这就让很多人都感觉着有趣了。
因为一个立志造反的复汉组织,作为一个有志于天下的主儿,与孔家,不应该结下这样大的冤仇的啊。
这样做不是凭白增多变故么?
可不管怎么说,世人再去纷纷猜测,他们也钉不死皇汉主谋这事儿。
皇汉与孔家之间还是有着缓和空间的。
但这一次皇汉人马直接在曲阜城动手,刺驾杀王,那表现的可就是一点不在乎孔家人了。
也就是乾隆没事儿,只是死了一些随扈的王公大臣及侍卫,比如曹文埴,那就被当场炸死了,连孔宪培本人都受了伤。
但乾隆没事儿,这也就没事儿了。
赵亮躲在空间里看着外头的清兵、孔家人等等忙忙碌碌,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一通猛操作究竟搞死了多少人,只要乾隆不死,一切就都没事儿。
而且他心里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今天看到乾隆的时候,内心里竟无端的生出一股别扭来。
不过这点异态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了。
自己搞出的这通事情,消息肯定瞒不住人口的,就不知道传出去之后,对满清会是什么影响。
别看小说王刺驾杀王的段子不少,就以为这事儿真就很平常了,事实上这种事是极少见的,尤其此刻没有抓到,还被刺客杀掉了那么多人……
传出去满清的脸可就要丢大了。
赵亮甚至怀疑这一世还会不会有乾隆爷六下江南了。该不会这第五回就是绝响了吧。
毕竟外头晃悠着这么大的一威胁,谁还有心游山玩水呢?
要是换做赵亮,他肯定是没这个闲心的。
不过乾隆还是会做样子的,甭管内心里多么震怒多么紧张,却还是沉下气来? 命令缓辔而行? 还让沿途接驾的士人百姓不要跪了平身免礼。一路行一路到百姓之家探望,访求民间疾苦? 一脸的慈蔼? 好像大家都是父子亲人一样。
那要不是随行的有太多的军兵护卫,那真就很‘平易近人’。
如此的走到宿迁顺河集? 减去一部分扈驾兵丁和大部分随行的车辆,然后在徐家集渡过黄河。乾隆按照之前定下的章程? 先是在黄淮交汇的清口巡查河务? 然后才开始乘船沿运河行驶,船队先是在扬州逗留了一日。
可乾隆的心思并不在扬州,如是很快就启程由京口渡过长江。
没有先去江宁,两江总督、巡抚等大员都在镇江迎驾。
御船继续向南? 抵达浒墅关? 当地官员士绅名流纷纷来到桥南接驾。而乾隆一行先是到瑞光寺祈福,复又从盘门登城楼,眺望苏太的烟云风光,大肆的赞叹一番,做足了轻快赏玩的样子? 仿佛丝毫不受此前之事的影响。
然后队伍才进入城中。
苏州城内闾阎街巷都已经张灯结彩起来,喜气浓浓? 以此表示对皇帝临幸的欢喜。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 这种面子工程都是少不了的。
第二天,乾隆一行临幸虎丘? 登上万岁楼。离开的时候? 经过二山门? 这时早就安排好的一场大秀就开始了。
当地的士绅名流多人跪在地上磕头进言,请求减免苏太等地的多余征粮。为了显示皇恩浩荡,乾隆先是命令侍卫收进奏疏,接着立刻就传谕九卿科道酌情商办此事。
一时间整个苏州城里都响起了‘万岁’的呼喊声。
乾隆脸上这才露出了第一次真心的笑颜。
吴书来等近侍心中大松了一口气,自从曲阜事至今,乾隆心底里堵着一口气,已经不高兴好几天了。偏偏他人还要出去作秀装样子,那就叫乾隆更不开怀了。
连着多日,御驾前都有内侍宫女被拖出去发落。
吴书来等一个个提心吊胆的,唯恐有朝一日自己也撞上风头了。
万幸,乾隆终于高兴了。
乾隆一高兴,就在苏州游览各处园林,又陆行至灵岩山游玩,前后待了整整十天。
这才由苏州出发,继续沿运河继续前行,至嘉兴右门镇后,舍舟骑马前往海宁阅视海塘,而后再去南湖湖心岛的烟雨楼上耍玩。等他重新登船南行杭州时候,时间都是三月下旬了。
而三月里的杭州,真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乾隆在杭州登观潮楼检阅江哲水师,游览西湖美景,题诗作赋,好不快活,竟一住又是半个月。
而就在这时间悄无声息的进入到了四月里的时候,和珅、喀宁阿也已经将滇南李侍尧案查的一清二楚了。
李侍尧案并不难查,因为海宁已经把李侍尧的老底儿都揭穿了,和珅到了滇南后,按图索骥,很快确凿的证据就拿到手了。
三月中的时候,和珅、喀宁阿等的奏折就送到了乾隆手中,奏称:李侍尧收受题升迤南道庄肇奎银两千两、通判素尔方阿银三千两、按察使汪圻银五千两、临安府知府德起银两千两、东川知府张珑银四千两。又于前年差家人张永受进京修屋,素尔方阿送银五千两,德起送银五千两,俱在板桥驿交于张永受。张永受供,主子发交珠子两颗,一颗卖给昆明县知县,勒要银三千两,一颗卖给同知方洛,勒要银两千两。总共赃银三万一千两。
这说出来都没人信。李侍尧外派督抚大员二十多年,为皇帝私人进贡一百二十余次,每次都出手阔绰,随便算上几次进贡的价值就够这个数了。
说李侍尧案就三万来两银子,就跟说和珅的家产真就有八亿两银子一样扯淡。
可和珅虽不是大青果的专业司法人员,但他很清楚朝廷的办案潜规则。对于本案,即使他很想弄死李侍尧(李侍尧跟和珅也不对付,大体上就是李侍尧看不上和珅的突然爆红,他这么多年里为乾隆效力,都没混上军机大臣,和珅年纪轻轻,屁的功劳也不见就上位了,李侍尧跟和珅关系好了才怪),也也得坚持“就案办案”的规则。
而且在督抚贪赃案件的查办上,查办谁不查办谁,查办哪些情节,一应官僚是完全处在皇帝的掌控下的,办案不得有疏漏,可也不准波累迁延。
皇帝要你查什么就只查什么,别的事情不准管也别管,办案人员是没有主动权的。
况且,就这三万余两白银的涉案金额,只要定实,也足以让和珅终结李侍尧政治生命了。
主意了,是政治生命,而不是生命。
因为李侍尧就是李侍尧,在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他非常利索的承认了自己受贿了,但却坚决不承认自己贪污了。
因为大清律有规定,受贿罪的规定量刑中,并没有可论死的条文。只有贪污罪中才明文规定:“凡侵盗仓库钱粮入己,数在一千两以上者,斩监候。”
李侍尧所坐实的罪名属于受贿而非贪污,察觉到不对之后,他立刻把任上的亏空全都补上了。
所以,在和珅与喀宁阿等的奏折,两人态度明确的建议处李侍尧以“斩监候”,也就是死缓。
这从律法上说是属于移花接木。
这倒不是和珅的独创,而是官场上的另一项潜规则。当时大多数贪官都死在这一条上,不管他的行为是否的确符合这条法律的规定。办案人员为了表现自身对贪污行为的深恶痛绝,都会在建议上这一条,甚至还会加上“请即行正法”的铿锵语句,光明正大得建议超越法律条款,提高量刑。
和珅没有这么做。终结李侍尧的政治生命已经足够,此后是否要再进一步,那是皇帝的事。他很聪明地为皇帝留下了回旋余地。
而且他也真心觉得李侍尧死的可能性不大。
这可是李永芳的后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帝也不会杀李侍尧的。
更表说这些年里李侍尧一次次的向皇帝进贡,和珅真不信皇帝就不知道李侍尧的贪污受贿。
四月的滇南也是正值胜景时分,和珅拿着乾隆传来的旨意,心中一阵冷笑:“侍尧身为大学士,历任总督,负恩妄索,朕梦想不到,夺官,逮诣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