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江南这边培育出了一种只能观赏不能结果的桃花。
春三月的时候,这种桃花就会开满枝头,树上一片叶子都没有,看起来有一种浑然天成又精致到让人觉得不真实的美。
江南的许多园林里都栽种了这种桃树,大多数都还很小,不足人高,却一树桃红。
江南不只是在有园林的地方才有园林,如楚县这样在江南都算不得景致有多出众的地方,随处可看的目之所及的,都是园林。
整座楚县就好像置身在一个巨大的园林之中,你觉得美的超脱自然可那偏偏就是自然。
桃花落下的时候,感性一些的就会想起故人。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姚三斤面前就有一位故人,一位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双目流泪的故人。
“先生。”
金善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的躺在那,他中了他自己配制的毒,偏偏这还是一种决绝到没有解药的毒,而在几息之前他是想用这毒送走姚三斤。
“咱们两个,到底是谁错了?”
金善上问。
姚三斤用他手里那条看起来很大很奇怪的戒尺撑着地面,高清澄的车夫就站在距离他不足一步的地方。
双方公平的决斗已经分出胜负,如果此时再有人出手去害姚三斤的话,这位总是少言寡语的车夫,会倾泻出他的雷霆一怒。
他们本就是故识,还曾在一起共事多年,若不是后来车夫调去保护高清澄,他们可能是这世上最典型的毫无特点也没人称道过的那种陈旧又融入血液之中的老友。
普通到随处可见,普通到没有人会特意去感受一下那种友情有多好,普通到这个世上无论男女,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的老友。
他们一个健谈一个少言寡语,一个说到兴起处会将上衣都脱了,端着酒杯抖着一身白花花的肥肉说的天花乱坠,而另一个最多最多也只是在精彩处微微笑笑,然后举起杯与那胖子碰一下。
在正常人看来,他们是两个绝对不会成为朋友的人,一个太闹,一个太闷,闹腾的那个喝了酒就好像半个天下都是他的,闷的那个喝了酒也依然只是习惯了去做聆听者。
就因为如此,在姚三斤决定自己动手的时候车夫才会选择不出手。
金善上问,我们到底谁错了?
依然喘着粗气的姚三斤将那根千回尺当拐杖用,缓步走到金善上身边坐下来。
“我们都错了。”
姚三斤的回答,让金善上的眼神飘忽了一下。
金善上问:“我错在何处?”
姚三斤道:“你错在不识时务,错在固执的把自己认为的事当成了所有人都必须该做的事,东蜀唐门已经灭亡二十多年了,还活着的人不再姓唐也不再想去过去的事,二十多年来走不出去的人只有你。”
金善上:“这是错了?”
姚三斤道:“是错了,如果一个人的思想和绝大部分人的思想不一样,那么,他必然是错的。”
金善上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被数不清的虫蚁啃没了,可他还是冷笑了一声。
“你们绝大部分人把背叛和遗忘当做对的,反倒是我这样没有背叛没有遗忘的人是错了?”
姚三斤说:“所以我们都错了,你错在为了完成你的梦想而会连累更多人死去,我们错了,是因为我们知道站在东蜀唐门的角度来说你是对的。”
金善上不再说话。
他只想听一句:你是对的。
“可你还在当狗。”
良久之后,金善上咬着牙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
姚三斤没有生气。
他低着头说道:“我觉得我是在报恩。”
金善上拼尽全力的扭动了一下头,是为了拼尽全力的也只能做到这样的瞪了姚三斤一眼。
“你永远不会理解,我也从未试图说服过你。”
姚三斤说:“当东蜀唐门选择错了要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是曹猎站出来说唐门之中绝大部分人罪不至死,也是他站出来说,可以给唐门的人改过自新的机会。”
“就如同现在又到了那个时候是一样的,因为你可能牵连到你为人苟活着的所有人,也可能牵连到当年保下唐门的曹猎,所以你错我也错了,你没错我也没错。”
金善上呸了一声:“你认为的活着那不过是被圈禁,被监视,被利用!”
姚三斤:“可就是活着。”
金善上眼神又飘忽了一下。
“唐门出事的时候你已经能记住仇恨了,可有那么多才出生的,才几岁的,咿呀学语和蹒跚学步的孩子们,他们为什么不该活下来?”
姚三斤道:“当年大宁大势已定,门主却觉得这才是唐门崛起的机会,唯有在绝境之中力挽狂澜,唐门才会从蜀中的江湖霸主变成天下霸主,我知道你从小听的就是门主与那位楚国亲王是至交好友,所以才会带着唐门去帮他的好友图谋复国......”
“我是不信的。”
姚三斤说:“门主没有那么好心,从来都没有,如果有的时候,在楚国都城大兴被围困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带着满门弟子去和大宁的战兵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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