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内无固守之粮,外无来援之兵,一旦操贼大军压上,刘备与陈登合围,我等危矣。”
陈宫一番话,说得堂内肃立众将全都脸色不好看。
吕布坐在虎皮大椅之上,双眼微微眯起,把众将的脸色看在眼里,心中也升起懊恼之意。
‘竟然被陈家那两个贼子给骗了,不但把徐州拱手让人,更让人在背后捅了一刀,损兵折将,狼狈逃回下邳,如今就剩下孤城可守,一旦被围,别说是争夺天下,就连保住妻儿都艰难。’
吕布心里最难受的是,明明知道这老家伙跟袁术他们眉来眼去的,却偏偏动他不得。
陈宫前阵子还联合八健将之一郝萌暗中谋反,想要缚拿自己献给袁术泄愤。
虽说是斩了郝萌,也没有追究陈宫是不是从中插了一手,但是,这心里终究还是有了一根刺。
不舒服归不舒服,用还是得用的。
尤其是在下邳危亡之际。
此时营中并没有智谋之士,想要脱得困局,还得多劳老匹夫出谋划策。
毕竟,再怎么说,陈宫是不会投降曹操,双方水火不相容,有着旧怨,他只能选择尽心尽力的辅左自己。
看着两旁肃立不语的张辽、高顺、臧霸、曹性等人,吕布心里叹息,知道这些人是看到了胜机渺茫,有些灰心失望,所以,不想说话。
他暗叹一口气,挤出笑容道:“公台有何妙计,可破此局,还望不吝赐教。”
“操贼势大,咱们独立难支,将军就算保得住下邳一时,又岂能守得住长久。
徐州既失,下邳乃一孤城,难以供应大军三月之粮,本非安身立命之地。此战要胜,终究还是要请来援兵。”
陈宫轻言细语的说道。
他是天下闻名的士子文臣,有资格这般不紧不慢的说话,你赢了或者输了,我大不了卷起铺盖,去投奔袁术。
乱军之中虽然凶险,只是偷偷熘走还是能做到的。
当日追随吕布,也只是看着这人是一把好刀,用得好了,可搅动天下风云,实在不当用了,弃之则可。
此时危局,帐内诸将全都心急,陈宫却是不急。
他有后路。
“不知,援兵从何而来?”吕布身子前倾,眉宇间有着焦切。
“袁公路,此人乃主公天然盟友,结盟对抗袁本初和曹操势力,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前段时间,袁公路让人为嫡子求亲,主公倒是允了,却被陈汉瑜老贼蒙骗。不但悔了亲事,还斩了使者,出尔反尔,以至于引来祸事,唉……”
“事已至此,袁公路也不像是心胸宽广之辈,又岂能不计前嫌,派兵来援?”
吕布一听是向袁术请援,心里就很腻歪。
这家伙已经称帝了啊,明明白白的当了造反急先锋,与他联手,这名声也不想要了。
再一个,他还听说了。
袁术的儿子实在不成器,整日里沾花惹草,是个花花公子,文不成武不就的。
让女儿与他家结亲,夫人那里都不太好说话。
更别说,女儿本人也不愿意。
陈宫摇头失笑:“为了天下大业,主公舍不得一女儿?袁公路此人,最好颜面,只要把女儿送过去,再卑词厚礼,为前事赔罪,当能揭过使者被杀一事。就算他心中仍有余恨,念及如今一损俱损的形势,只要有了台阶可下,当会发兵相救。”
老头子似乎像是在谈论别家兵事一般:“若是主公不愿,那当公台未曾说起,某与君偕亡即可。”
休……
殿内众将深深吸了一口气。
皱眉看向陈宫。
他们虽然听着很不满意,这丧气话说得,简直让人恨不得打他三百回。
但不得不承认,计策的确是很不错。
舍去一个小女人,换来大军援救……
只要袁术发兵,前后夹攻之下,曹军远来疲惫,不耐久战,肯定只能退去。
剩下的陈登父子两人,反掌可灭。
至于刘备此人,专会偷鸡摸狗,一向不打硬仗。
到时吓他一回,赶跑即可。
徐州岂不是仍然会落到自己等人手中。
一念及此,堂内大将呼吸都急促了一些,更有些人忍不住就拿眼望向吕布,看他怎么回答。
“容某细思。”
吕布坐直身体,面沉如水,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挥了挥手让众将退去。
陈宫摇着折扇,嘴角带着盈盈浅笑。
他知道,此计已成。
吕布虽然没有当面表态,其实已经是松口了……
他就是这么一个好面子的人,但真正见着利益了,却比谁动作都快。
‘奉先啊奉先,这是为你好。真若是败亡此地,众将皆可活,你却是不能活的。投降这事,只能在脑子里想想就可以了,真以为别人留得下你么?三姓家奴之名,如今谁不知晓,谁还敢留你在身边?’
走出殿外,陈宫摇了摇头。
若非万不得已,他还真的不愿继续更换门庭。
人离乡贱,如今自己背井离乡的,昔日的老师同学,乡党朋友,都被曹贼杀尽。
兖州士族恨不能食曹贼之肉,啃曹贼之骨……
只要把曹贼打败,赶出兖州,他就算让世人评价为两面三刀,也没什么关系。
实在是,吕布此人不堪大用啊。
……
“我不嫁,卖女求荣,要嫁你嫁。”
吕绮铃已经出离愤怒了。
上次就把自己当货物一般的嫁出去,到了半路虽然被追了回来,但是,这种做法着实让人寒心。
想当初,自己护着母亲二娘她们,领着百十个兵,一路杀出京师,不远千里投奔而来,如果身为男儿身,早就统兵做将,名扬四海。
可是,只因为是个女孩,就必须联姻,当做工具一般的嫁给名不见经传的袁家草包。
上次还好说,那是双方对等,进行联姻。虽然嫁得不好,却还是当做一方诸侯之女嫁出,身份地位上面有着保障。
可如今呢,又是做甚?
赔礼,求上门去?
这是嫁女呢?还是送女?
去了怕不是只能做个妾室了吧。
“放肆,怎么说话的?”
吕布气得脸色胀红,女儿不听话,他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拿起方天画戟直接杀人?
这么多年了,就得一个宝贝女儿,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以为,谁愿意把自家女儿嫁出去不成。
但是,女儿大了,眼看就要成年,总是要嫁人的。
观天下年轻俊杰,能配得上自家女儿的,着实不多。
袁公路虽然做人不怎么样,但他出身好啊,四世三公的门第,嫁给他家儿子,说起来,其实还是自己高攀了。
至于卖女求荣,换得援兵的事情,吕布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只是想着,双方结盟,共抗曹贼,说出去,嫁女这事,也不是不能接受。
至于袁术称帝,有着反贼嫌疑,会不会受到天下诸侯群起而攻,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暂且不用考虑。
先渡过眼前一劫再说。
没有现在,哪来的以后?
这一点,吕布看得很明白。
“给我五百骑,待我上阵去擒捉曹贼,岂非好过如此困守孤城,让人耻笑。”
吕玲绮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拿起自己的寒铁方天戟,几个大步就冲出门去,牵起自己的小红马,打马就走。
身后一个绿衣服小姑娘,回头望了一眼,就见到吕布和严夫人全都一动不动,小大人一般的叹了一口气,紧紧跟着出了府。
“绿珠,你不要跟着,这里没你事。”
吕玲绮信马游缰,走在下邳街头,神情微微茫然,叹气说道。
“小姐,老爷也是一时没了办法,过几天就转过念头了,你也别太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要我说,这事完全不用放在心上的,老爷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啊,三天一个主意,变得可快了。今日答应陈宫,明日可能就会反悔。”
“噗……”
吕铃绮被绿珠逗笑了,吓唬道:“你就一个劲的编排父亲吧,等他听到了,要让健妇打你一百花背,我都不拦。”
“要拦的,不能不拦,绿珠舍不得离开小姐,这天寒地冻的,没有奴婢在身边,又有谁来给小姐搓背啊……”
“呸,口无遮拦,要不是念在当日你帮我挡了一箭的份上,就撕拦你这丫头的嘴巴了。”
“小姐才舍不得呢。”
两人拌了一会嘴,吕铃绮心情好了些。
心想,父亲还真如绿珠所说的那般,主意变得极快,这时想必也是一时没了主意,就想着以如此不着调的方法,去与袁术谈和。
却哪里知道,人家袁术上次派出大将纪灵领三万军攻击徐州一战之时,正要灭掉刘备,却被父亲所阻,这心里正恨得牙咬咬的……此时再送上门去,无非就是自取其辱,让人嘲讽一番。
他不要脸子,被人骂了讽刺了,也不当回事。
但是,自己这当女儿的,却受不了啊。
知道的,会认为这是两大家族联姻,不知道的,会说温侯卖女,人家还不要。
若真传出这等声名。
还不如死了呢。
“准备回去吧,这两日,加紧操练绣弓营,虽然只有三百人,用得好了,却也不是不能杀出一条血路。”
吕铃绮眼中闪着丝丝锐光。
谁说女子不如男,到了战场上,不还是一个脑袋,两根膀子,谁生谁死,拼过再说。
曹贼,无非就是个心狠手辣好色无耻的屠夫而已,你当他是回事,他就真是回事……父亲是真的老了,顾虑太多,失了年轻时候的锐气。
而对这种情况,其实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快刀斩乱麻,冲阵杀敌,杀出一条血路来,天下大可去得。
竟然被人层层设陷,困在下邳城中,真是好笑了。
“咦,那是谁家的兵?”
正想回去,吕铃绮眼角一扫,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城池西北角。
这里有着一处极大庄园,透过围墙花砖隙口望去,就能看到黑压压的站了许多兵士,全都摆出奇怪的姿势站着,有着隐隐约约的喝声传了出来。
“这里,好像是陈家吧,不是说,陈家父子已然带兵反叛,如今冲得最急,紧追着老爷身后,杀到下邳来了……他家还有兵马在城内,侯将军和魏将军他们,难道都不巡城的吗?”
绿珠也是满脸不解。
两人心中生疑,凑近望去。
就见到,广场夯土之上,八百人横直站满,各自摆出奇怪的桩步,微微虚步下沉,一个两个的憋得满脸通红。
一眼望去,十个里面,有七八个人已是大汗淋漓,把厚实的秋衫都已经浸湿了。
可是,饶是已然累极,却也没有一人敢趴下休息。
“这是在操演,小姐,他们与你练兵的时候不一样,也不捉对厮杀,就是站了一个拉屎骑马的模样一动不动。难道,是想要去比一比谁上茅厕的时间上得最久吗?”
“哈哈,还有,那人拿棍子一个个的揍过去,挨了一棍的人那个舒服劲啊,好像是受了很大好处一样的,这……”
绿珠性子跳脱,一下就联想到其他方面去了,自己说得起劲,咯咯轻笑着,差点就被人发现,连忙把脑袋勾得低一些。
“收声。”
吕铃绮笑骂了一句,她知道自家这个婢女的性子,就是个小麻雀,做事有些不靠谱,也没有什么当下人的分寸。
不过,绿珠也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忠心,从小跟着自己长大,平日里还会说笑逗闷,让沉闷孤寂的练武生涯,多了几丝活力。
慢慢的时间长了,自己也就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在滴滴咕咕的,至少不会那么难熬。
“你知道什么,别瞎说,那人的棍子你仔细看,有蹊跷……”
吕铃绮看了几眼,突然就放轻了呼吸,小声道。
“棍子有什么古怪吗?还不就是普通的木棍,上面还有着两片没清除干净的叶子,小姐你欺负我眼力不好吗……”
绿珠说到这里,声音却也跟着渐渐的放低:“是喔,他每一棍敲落,都有古怪。
明显支撑不住的士卒,立刻就像吃了虎狼之药一般,神情振奋,呼吸顺畅起来……就好像,好像还能再坚持很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