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闹了一夜之后,白芷帮着丁小桥洗干净了身上的尘土,还发现了有不少的小伤口,一边内疚着,一边细心的给她包扎好了之后,便说:“小姐,这天都要亮了,你休息一会儿吧。”
丁小桥摇摇头,她没有忘记自己在冲出家门之前说过的话,她让白芷捡了一套素净的衣服给自己换上之后,一边对着镜子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对着白芷说:“你上前面去,跟曹大叔说一下,我要用钱。”
白芷是好奇在这个时候丁小桥要找曹宿生要钱做什么事呢。因为一般在一千两以下的开销,丁小桥是不用去找曹宿生报备的,可是只要是要超过了一千两,那就一定要提前找曹宿生说一下,这边曹宿生也要核算和跟家里人开过会之后才能支付出来。现在这个时候,丁小桥却忽然要用那么大一笔钱做什么呢?
不过,白芷就是白芷,她时时刻刻都知道自己的位置,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她不会多嘴,只是静静的确认道:“小姐,去跟曹先生要多少?”
丁小桥正在整理头发上簪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在心里面盘算了一下之后才又说道:“让曹大叔准备五千两银子吧。”
丁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那根本就是一个从泥腿子凭着一家人勤劳肯干以及好运气才能到今天的地步。尽管,现在人人都知道丁家算是一个巨富了,但是对于丁家现在的财产来说,五千两也是一个大数字,所以白芷听到这个数字之后,也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好半天才呼出来说道:“是现在就去吗?”
“是。”丁小桥点点头,并没有回头看白芷,而白芷也行礼便快速离开。
白芷没有紫苏聪明,可是丁小桥最满意的就是白芷这一点,从来不多嘴。交代她办的事情是最为放心的。
外面的夜越发的沉了起来,这是黎明到来之前最后的一点黑沉,是让人没有办法挣脱出来漆黑。丁小桥整理完自己身上和头上,便来到了窗前,她悄悄的打开了半扇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依旧是星光暗淡。
随后,她关上了窗户,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院子里安静的连虫鸣都是听不到的。已经中秋过了,天气渐渐透着一股子的凉意,在这样黎明之前的漆黑中,这种凉意更像一根根锋利的绣花针,直接就这么穿过了布料扎在了她的皮肤上,让她的手臂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丁小桥好像是要将自己胸口里面所有的憋闷全部吐出来一般。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有小丫头过来了,她低眉顺眼的跟在丁小桥的后面,丁小桥站住了脚步,回头去看了看这个小丫头。她的年纪不大,不过才十岁左右,这个时候,只是低着头,身上的衣服明显是已经换过了,可是,这个时候,她好像一点都没有安全感一般,还是浑身忍不住抖得厉害。
丁小桥缓缓的说:“已经没有事了,别怕。”
那个小丫头半天才回过神来,发现是丁小桥在跟自己说话,她抬起头,悄悄的看了一眼丁小桥,然后使劲的点点头,想要说什么,可是嗓子里却一点声音都出来,只能啪嗒啪嗒的掉了两颗眼泪。随后,她立刻抬起了袖子,擦掉了眼睛里的泪水。
“哭什么?”丁小桥问。
那小丫头抽抽噎噎的,好一会儿才说:“船儿死了。”
船儿是丁小桥院子里面一个洒扫的小丫头,跟面前这个叫做桨儿的小丫头是一起进的丁家,都是死契,听说在来丁家之前,两个小丫头就已经被几个人牙子倒过来卖过去得几次了,她们都将对方当成了亲姐妹一般。就连来了丁小桥的院子里也是,她们的关系十分的要好。
现在,跟自己最亲密的姐妹,却已经在那一场本来不该丁家承受的无妄之灾中丢了性命,桨儿虽然还小,不懂什么道理,可是也知道,这从今以后,生命中再也没有那样的亲人了,她不免伤心不已。
丁小桥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桨儿,只能叹了一口气说:“船儿有你这样的姐妹哭一哭,是她的好福气,别的……”说到了这里,丁小桥忽然觉得自己很虚伪,人都死了,哪里来的什么福气?人只有活着,才有盼望,才有福气,一个死人,能有什么呢?
她说不下去了,只能走到了桨儿的身边,伸出手轻轻的放在了她的肩膀上,道:“桨儿,以后,你要连着船儿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好好的活着,好好的长大,嫁一个好人,过完这好好的一生,才算是对得起船儿。”
桨儿尽管不知道丁小桥这一番话的深意,可是在这漆黑的夜里,听着那平日里好像神仙一样的小姐跟自己温言软语说得这些话,她好像也得到莫大的安慰。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抽泣。
丁小桥也不拦着她悲伤,人这一辈子,能放肆的悲伤的时刻并不多,不管明日如何,不管以后如何,至少在现在,丁小桥希望桨儿能在自己的情绪中好好的沉淀一下,发泄一下。
带着桨儿丁小桥走向了前院,不过,还没有进到前院的时候,丁小桥就已经听到了一片呜呜的哭泣声,她沉默了,而她的脚步也越发的沉重了起来。进了前院,只看见地上摆着十几具尸体,脸已经被白布蒙上了,看打扮除了丁家的人之外,还有这一次的贼人。
丁小桥有些不忍心去看,可是还是没有别过头去,她直直的朝着前面走过去,莫思归回头一看,看到了穿着一身素色衣裙的丁小桥,微微一愣,然后就快步的朝着她走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低声道:“这里你怎么过来了?这里不干净,你一个女孩子不方便来,快点回去。”
丁小桥却轻轻的摇摇头:“思归,有些事不能躲的,我一定要过来,不是因为我逞强,而是因为我有我要做的事情。”
莫思归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在看见了丁小桥那双坚持的眼睛之后,他还是放弃了继续劝解丁小桥,反而拉住了她的腕子说:“好,我陪着你。”
丁小桥扯了扯嘴角,勾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便朝着正堂走去。
正院里面除了摆放着这些尸体之外,还有很多的下人,他们虽然不敢当着丁家主人的面子哭泣,可是望着那些刚刚还是活蹦乱跳的人,还是自己兄弟姐妹一样的人,都忍不住低声的哭着。
这种强压住的哭声其实比那些嚎啕大哭更能让人感觉到无尽的悲伤,虽然大部分的下人们都是在院子里哭泣,但是,就算实在正堂里面,丁修节他们还是能感觉到这沉重的压抑以及悲伤。
见着丁小桥和莫思归进来了,丁修节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你老老实实的在后院呆着吧,女孩子就不要凑过来了。”
丁小桥轻轻的跟丁修节行了一个礼,才支起了身子说:“爹,在离开丁家之前,我答应了所有的人在天亮的时候,我要有一个赏罚,现在我怎么就能当这事情不在了呢?越是因为是在这样的时候,我们丁家越是要重信用。”
丁修节也想起了刚才丁小桥在冲出家门的事情,他反驳不过半个字来,最后只能点点头,确实,丁小桥没有做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丁修节却忍不住的心酸。他们家的这个闺女啊,时时刻刻的都将他们放在心上,越发让他心疼起来。
见丁修节不再反对了,丁小桥才又问:“曹大叔呢?”
“刚才白芷来了,说是五千两银子,你曹大叔去取银票了。”毕竟是很大的一笔银票,丁家并没有那么多的现钱,需要曹宿生先去凑,还是非常的紧张的。
丁小桥点点头,然后她站直了身体,看了看这屋子里的人,除了她之外没有一个女眷,就连桨儿也被丁小桥刚才一看见院子的情况都被她打发回去了。大家都是一脸的疲惫,可是精神却好,只是情绪没有一个不是悲伤的。
确实,遇见这样的事情,还能有谁能好过呢?
丁小桥只觉得自己的心沉得厉害,她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了看身边的莫思归,而莫思归却一直都是静静的望着他,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强有力的支撑,让丁小桥只是看了一眼就好像有了力量一般。
虽然莫思归没有说一句话,可是丁小桥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懂了很多,她垂下了眼帘,静静的沉淀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之后,这才抬起了头,看向了莫思归。然后,她的唇边露出了一抹灿烂,但是绝对没有一点勉强的笑容。
莫思归望着丁小桥的笑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在这样的灿烂笑容中,他似乎也觉得自己心底那无法言语的苦涩也渐渐的消退了。
莫思归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在那个笑容中,丁小桥似乎又看见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月夜,趴在墙头对着她说再见的杜开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