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雅的宋代宴会
据说,秦观后来编定《淮海集》,就将此句改成了:“经旬牵酒伴,犹未献长杨。”这一改,使诗从描写狭邪之游一变而成关心国事,格调自是高了,却反而觉得不及原句真实有性情。
“你——”黄庭坚指着赵兴,怒火万丈,却又无话可说。晁补之连忙拉着他的衣袖,转脸对赵兴说:“师弟呀,我知道你生性憨厚,对自己人从来不说一句指责的话;我也知道你无意仕途,所以不知道官场险恶——这句话原本没有什么,但如果联系少游前后诗风,他便今生难以翻案了。”
“还有”,黄庭坚继续说:“有诏授少游太学博士、秘书省正字,昨晚他参加某贵官庆宴,主人让宠姬碧桃侑觞劝酒,这厮领酒之后,竟举觞劝碧桃酒。
主人不悦,答:‘碧桃素来不善于饮酒。’——这话什么意思,那是不让少游勉强他的宠姬。谁知碧桃客气,答:‘今日我为学士拼了一醉!’,举巨觥一饮而尽。
宾主相酬,到此为止了吧。可这厮一把年纪白活了,他竟即席赋词一首,赠贵官宠姬。于是,阖席悉恨。贵官云:‘今后永不令此姬出来。’,你看看这厮办了什么事?”
宋人宴会喜欢出家姬点缀,席上间作小词调谑,在当时也未必有多么犯忌。令阖席产生怅然不满,更令主人恨恨发誓的,定是因为秦观词中犯了禁忌。赵兴咂巴下嘴,问:“什么诗?”
秦观面色苍白,似乎也认识到自己行为孟浪,他慢慢地回答:“是首《虞美人》——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
乱山深处水萦洄,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
为君沈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果然,秦观又多情了,词中不是对沦为姬妾的女子之亵玩调侃——如果是这样,大家可以容忍,因为风尚如此。
但秦观却真心替她可惜,怜悯她的“不幸”处境。
赵兴气的无语摇头:你说你怜悯别人宠姬干什么?那是该你怜悯的吗?别人请你做客,你直接在席上告诉人家的宠姬——你嫁的不好……
别说主人,连客人都觉得可恨!
场中气氛有点沉闷,王夫人赶紧上前打圆场:“罢了,少游叔叔,离人虽然年纪小过你,但你也要学学他的处事稳重,今后切不可如此了。
行了,我们今天来,不是来骂人的。听说离人的贵亲被掳,受了惊吓,我们是来看望的。恰好履常(陈师道)、方叔(李廌)今日进京,你们老师不在,我便借离人这里招待一下……我听说离人这里天天有好吃的。”
赵兴哈哈大笑,他反手拉过秦观,把秦观的手放到黄庭坚手心,用力握紧,笑说:“人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今天我们可是全本‘兄弟会’——除了张师兄,所有的兄弟都到全了。
来来来,现在整个汴梁城里,若论好吃的,没有比我的府中还全,瞧,汴梁城的名厨都在这,他们中午恰好试制新菜,各位师兄,随我一起品尝。”
赵兴把秦观的手与黄庭坚拉到一起,倒让大家不好再开批斗会。新来的陈师道、李廌连忙上前与赵兴见礼,寒暄过后,一群人便被赵兴半拉半拽地扯到了赵兴特意扩建的大饭厅。
赵兴前面走,他的家仆们听到王夫人说赵兴“处事稳重”,禁不住暗自翻白眼——
一个刚用雷霆手段,把汴梁丐帮的帮主卜庆的势力连根拔起的人;一个连续两晚上,提着刀满城杀人的人,竟然“处事稳重”,没天理了。
然而,赵兴的冷酷与铁血也让这些家仆战栗,赵兴再没有什么立威手段,这些家仆们从此不敢欺瞒……这也让家仆们最后都获得了丰厚收益。
赵兴的大型餐厅里,寄寓赵兴家的陈慥正带着孩子观赏厨师们的作品,半个主人的他在厅中迎着客人,并代替赵兴招待客人,使赵兴有机会去厨房现场指导厨师。
改装过得餐厅里,数张小餐桌拼成一个u字形,形状活像现代的会议室。桌上面堆满了厨师的作品,多是些众人没见过的新菜,比如木耳菜(又叫胭脂菜,原产印度,宋代传入中国)、莴笋(原产地中海)、洋白菜(又叫包心菜,本该在清代传入中国)……
陈慥招呼大家随意做:“离人向来不讲究礼节,随意,自己觉得那盘菜好、哪位厨师好,就坐得到那盘菜那厨师跟前,这里,许菜肴还没命名,离人抓上了我,头疼啊!各位学士们来了,正好,来,一展才华。”
苏门六学士的光临让厨子们受宠若惊,他们乐癫癫的跟在这群当世名声最响亮的诗人身后,殷勤的给他们介绍菜的来历做法,以及所表达的意境,希望获得他们的赐名。
新来的李廌,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文学评论家,他的著作后来成为评价宋代文学家的依据,这些新菜他虽然初次见面,但评价却句句中肯,比如,胡萝卜,李廌命名为“金笋”、“丁香萝卜”,到恰好跟它的初传入中国的名称相同……历史在这一刻,竟然回到了它原先的轨迹。
这顿酒宴进行的非常成功,苏门六学士加苏轼的两个儿子,品尝了许多闻所未闻的菜肴,除了冬日见到绿色蔬菜外,更多的是利用寒冷水运到汴梁城的各式海鲜,以及为了烹饪海鲜而添加的各种香料。厨师们为了让这群名人给予自己好的评价,也使出了全副心事,超水平发挥……
别人都吃的满意,赵兴可苦了,他不知从哪里找了一顶高高的白帽戴在头上,又在厨房里摆了一个高椅坐上,拿着一根紫红色的棍子,居高临下指点每个厨师的动作,进行现场指导。一场宴席下来,几个师兄们吃的直不起腰来,唯独他被油烟熏饱了。
这是一场厨艺界的盛会,若干年后,当时在场的厨师们还对这场盛会津津乐道,由此,各酒店也在流行起“大掌厨”的规则。大掌厨浑身打扮仿佛赵兴当日,带着一个高高的白帽,坐在高椅子上,居高临下指手画脚。
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相当于现在从正午十一点开始准备,十二点钟正式动手、开宴,直到下午四点才把饭吃完,而整顿宴席前后上了一百五十多道菜,这在当时是极端罕见的。
这些菜,用两三个炉灶是做不出来的。但赵兴把冷盘、热盘交叉着上,让席上人从不感觉到桌面冷淡,唯觉得川流不息的新菜端上,令人目不暇给,美不胜收,食不厌精……最后,平均每个客人吃了大约十余道菜,把饭菜都吃到了嗓子眼。
最后几道果盘做好了,这是辉煌的结尾,赵兴拍着巴掌,带着鼓励的微笑跟所有的厨师点头:“完美!简直是太完美了!各位,你们创造了历史——今天我们总共制作了八十多道海鲜,二十余道青菜,四十多份冷盘……
今日必将写入历史,当人们记述这些新式藩菜与香料传入的历史时,必将提到今日,提到诸位!
好吧,已经在餐厅介绍菜的大厨师不算,在座的所有掌厨都把新衣换上,我们一起去餐厅,接受诸位学士的问候……”
赵兴换了一身轻便唐装,带着两排厨师,端着最后的冷盘与点心进入饭厅,这是欧洲宫廷式的宴席结尾。当他进入屋里时,发现所有人都伸直了腰,直着坐在椅上,满意地打饱嗝。
在赵兴的示意下,厨师们一个个上前,骄傲地介绍自己今日制作的菜肴,并感谢苏门五学士的命名,而苏门五学士回以中肯而精辟的点评,令他们劳碌产生的疲惫,立刻变的光彩照人。
宴席进行到这,大家似乎都很满意,可也有不满意的人——苏遁就很不满意,正在大家心满意足的撤下残席,摆上果盘与点心时,苏遁摇摇晃晃的带着两只体长一米的宠物猫窜进饭厅,身后还跟着追之不及的朝云。
进入饭厅,苏遁也没向几位哥哥打招呼,直接跌跌撞撞的扑向了赵兴,边跑边嚷:“狗狗,狗狗,我的狗狗,大大,我的狗狗,还我狗狗。”
原本苏遁在后院与朝云等女眷在一起吃饭,估计他是忍不住跑出来,别人都没拦住,让他冲进了这个大人待的餐厅。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一片惊恐,几名厨师指着他那体型巨大的宠物猫尖叫起来,胆子大点的则只顾瑟瑟发抖,更有几名厨师一翻白眼,晕倒在地。而沉不住气的厨师都窜向赵兴身后,借赵兴的身体躲避。
纷纭的惊呼声中,赵兴听清了他们说的那个字——豹。
黄庭坚也站了起来,他想用身体掩护几位兄弟,但挪不动脚了。这些人当中,李廌(zhì)胆子最大,苏轼曾夸他“万人敌”,他成功跳出来挡在众兄弟面前,而陈师道则完全晕了过去。
赵兴弯腰把苏遁抱起来,两条一米长,体重十五公斤,约有已成年羊大小的大猫打了个哈欠,露出长长的獠牙,引起一片惊叫,而后它懒洋洋的卧下,卧倒在赵兴脚边。
大猫的温顺令众人稍稍定下心来,黄庭坚一挥衣袖,斥责说:“离人,你怎么给小弟豹子玩,太危险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况虎豹哉。”
黄庭坚的大声呵斥让苏遁忘了他来的目的,他吓得躲在赵兴的怀里,忽闪着眼睛,诧异的望着黄庭坚,望着他两位兄长。而朝云则在后面歉意的向受惊扰的诸位作揖。
乘此功夫,厨师们一个个偷偷溜出去,赵兴用脚拨拉卧在他脚下的大猫,不解的问:“怎么会呢?这不是猫吗?”
“不是猫,我在杭州见过这东西,下南洋的海商爱从南洋带来这玩意,他们叫这东西为‘芝麻豹’,它是豹子,不是猫!”黄庭坚肯定的回答。
不是猫?赵兴疑惑的看了看自己脚下的猫,他倒突然想起在中国不勾兑的酒不叫酒,叫做“原酒”,或者“酒头”;钢在中国不叫“钢”而叫“合成钢”一样……或许,或许,这玩意前面该也加个字,比如称“家猫”而不叫“猫”。
“难道它不是‘家猫’?”赵兴又问。
李廌看到没有危险,他弯下腰观察着赵兴脚下的猫,回答:“你说的是狸吧——古人狸、狸猫和家猫不分的,这种‘芝麻豹’我也听说过,它确实不是猫。‘芝麻豹’是福建人的称法,浙人称它为‘黄豹’,广人则把它称为‘黄虎’,没一个称猫的——这绝不是猫!”
不是猫,难道宋代没有猫?
这就有点奇怪了?
赵兴疑惑的摸摸头,又问:“既然这种‘芝麻豹’多有人养着玩耍,师兄们是否听它曾伤过人?”
赵兴这一问,黄庭坚松懈下来,他老实的回答:“这倒没有……不过,我等初见豹子在家中,有点慌乱……倒是我孟浪了。噢,至于离人问这是‘狸’还是什么东西,等恩师回家后我们好好问问他。”
赵兴不知道,对于中国猫传入的历史争论很多,历史上最古老的猫的记载是在《礼记》,不过《礼记》中除了记载过猫以外,还记载过麒麟、凤凰、鲲鹏、霸下等等虚构中的动物。所以《礼记》中即使记载了猫,也不能当作古代中国存在猫的证据。
据称,中国最早关于猫传入的记载是在明代,明朝张岱《夜航船》一书中说,是唐三藏到天竺取经顺便把猫带回的,目的是让它保护经书,以防老鼠啮啃经书……但这种说法依然不可信,因为基因研究,中国的猫是在12世纪传入的,而且是由中东传入的物种,不是印度越南物种。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猫是由西征的蒙古军带回中国的。
然而,古代中国所称的“猫”是什么——这让赵兴充满迷惑。而日本人认为他们对宋史最有发言权,他们对此解答称:古代中国的“狸”、“狸猫”与“猫”不分,都是指“貉”。
苏遁的宠物猫确实不“家猫”,按现代说法,它是一种“(越南)豹猫”。而“豹猫”是学术称呼,就跟“猫熊”在俗语里常被颠倒语序称之为“熊猫”一样,“豹猫”俗语叫法是“猫豹”,意思是说它是种微缩版的“袖珍豹”。
小猫确实温顺,众人渐渐平静下来。赵兴抱起苏遁,柔声细语的安慰:“遁儿,别闹了,几位哥哥要小狗去办正事,你让小狗帮哥哥干点活儿,我送你一匹大马好不好——很高大的马,瞧,院里几匹马随你选,回头我抱着你,咱们去骑马玩。”
“现在,现在”,苏遁的身子一耸一耸的,迫不及待。程爽有眼色,赶快窜上前,拉着苏遁的小手说:“我正好有空,小遁,跟哥哥走。”
小孩子没长性,程爽一召唤,他马上忘了自己原本的怒气,欢快地任由程爽抱走。朝云急着向屋里人道了个别,追着孩子匆匆而去。
赵兴放下手,阴沉着脸,一指廊下探头探脑的几个人,严厉的问:“谁干的?谁把他的狗牵走了?”
程浊畏畏缩缩的走上前来,回答:“老师,我抽中了今日的签,今晚由我领头……我刚还打算向老师借几副铠甲……”
赵兴板着脸盯了程浊半天,慢慢的点点头,说:“不错,看到你做事终于知道‘筹划’,我很高兴!去吧。组织好你的兄弟。记住,他们的性命全在你手上,你的责任是把他们安全带回来——我们的长项是弓箭,不要跟他们逞英雄,因为我们是去报复的!就用箭,远远地解决他们。”
程浊本以为能遇到一顿训斥,没想到反而被夸奖,他高兴的行了个礼,悄悄退下。在他身后,赵兴轻轻补充:“原本这件事能处理更好的……唉,连哄小孩的本事都没有,你本应该再动动脑筋。”
程浊背对着赵兴,应了声“是”,赶紧跑出去。
赵兴刚才提到用弓箭射击,黄庭坚担心赵兴在天子脚下闹得不可收拾,他追到门口,准备先叫回程浊,再追问详情……却发现门口站着几名衙役。转念一想,他明白了,便视若无睹地迈回饭厅。
有衙役在场,那就是公事,赵兴只是帮忙而已,算不上违法——那就不理了。自己小舅子被绑,搁谁也要找事泄泻火……
不一会儿,各酒楼的老板也闻讯赶来,他们纷纷向几位学士致谢,感谢他们赐名,并盛情约他们来酒楼品尝新菜。听他们的意思,这一次和乐楼的老板拔了头筹,首先开办“海中龙豹大宴”,各酒楼也不甘寂寞,相约轮番推出新菜式,而那些新菜式就是诸位今日所品尝的。
纷纷的喧扰终于归于平静,酒宴残席被撤下去,众人开始寻章摘句,准备赞美这顿丰盛的宴席,又是赵兴搅乱了众人的思路。
“不是说茶余饭后,人都喜欢让家伎出来歌舞吗,秦师兄只管到外面去寻欢,却不知道我府中也有一套绝色班子……来,诸位且请高卧,我让家伎出来歌舞。”
赵兴这座房子铺的是木地板,几张席子在地板上一铺,每张席子跟前放着一个暖炉,几个兄弟们这时已经了解到赵兴的脾气,就不在乎形象了,他们随意的东倒西歪躺着,斜着眼睛等待艺伎出场。
最先登场的是倭女,她们弹着十三弦筝,演唱着一首日本和歌。
“坐客满筵都不语,一行哀雁十三声”,最先评论的还是李廌,他念了一首唐人的诗,评价说:“这是唐乐,听说十三弦筝是从大食(波斯)传入的,在唐时最为盛行,本朝流行十二弦筝,名之为雅乐筝,而十三弦筝为俗乐筝,流行于民间,但今日一听……雅,极雅!”
陈师道刚才被吓昏,现在不好开口,只好在旁边频频点头;晁补之世家子弟出生,喜欢奢华,他的文风也亦如他的性格,言辞华丽。对这样的事,他最有鉴赏力,便用描金高丽扇敲打着膝头,赞赏说:“我刚才没注意,离人兄竟然穿了一身唐衣出来,穿唐衣,听唐乐,简直风雅至极。”
赵兴拿了一块黄金阑正往嘴里送着,听见晁补之的话,立刻想起一事,马上招呼招呼仆人送来两件黑貂裘,递给新来的陈师道与李廌:“兄弟们一人一件,倒不能缺了你们二位,屋里冷,快披上吧。”
晁补之一边用折扇敲打着膝盖,一边问赵兴:“这件黑貂裘怎么也是唐款的,我回家看了,完全是唐朝的衣物……我说,你这唐朝的东西怎么那么多,莫非是李唐后裔,可你又不姓李。”
赵兴感慨一声:“原来在大宋时代,唐装已经属于倭人了……我跟你说吧,我身上的这套衣服是在倭人贵官中最流行的,倭人喜欢穿仿唐式服式。本来奈良、京都地区冬季并不太冷,可是为了仿效唐人,倭国贵族在冬季也穿上黑貂裘——他们认为华族就必须穿唐装,才是正宗,才是高贵。
倭国黑貂裘的流行使得黑貂濒于绝种,倭皇不得不下令,穿黑貂需要品级,只有参议以上官员才准许,其他人禁止穿用。
你们现在穿的这几件黑貂裘是我倭国友人送的,估计满天下也就这最后几件了,因为倭国现在禁止捕捉黑貂,在今后百余年的时间里,我估计不会再有新黑貂出产了。”
陈师道家庭富裕,他抚摸着黑貂裘轻软的毛皮,倒没有什么特别感觉。李廌六岁便成了孤儿,由宗族抚养长大,他没见过这样豪华的东西,摸着黑貂裘问:“这样一件黑貂裘,该用去多少只貂皮?”
赵兴回答的轻描淡写:“这件貂皮裘是用貂上最好的毛皮缝制的,每件皮裘需耗去一百只貂皮,还要挑毛色均匀的……”
众人不再说话,都默默计算着这件皮裘的成本,晁补之大笑:“别算了。我知道价钱,这样的皮裘的毛质上佳,在马行街上每件可以卖到三千贯。方叔(李廌)将来手头不济,典当出去,怎也值个一千贯。”
李廌手一抖,差点将皮裘掉到地上。
三千贯啊,在宋代一个中产家庭家资也就在三千贯。按现代标准,京城的中产阶级是个什么概念:就是在京城有一套房子,面积一百多平方以上,家里住至少一个保姆帮助操持家务,还得有一辆车,银行存款二十万美金,月收入足以支持全家舒适生活及雇保姆——这样的生活,价值他手上这件黑貂裘!
李廌急抬头,想推辞这份重礼,但他才张嘴,发现师兄弟们都在懒洋洋看节目,没人露出推辞的意味,似乎这一切天经地义,他顿时闭上了嘴,再看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倭女的歌声中。李廌想了想,将黑貂裘轻轻盖在身上,手里抚摸着柔软的貂毛,心思沉醉于节目中。
倭女们的表演极其出色,这也多亏了朝云近日的调教。朝云是歌女,西子湖边最出色的歌女,她稍稍一指点,倭女们的技艺不止上提高一两个层次。
侧耳倾听古朴的唐歌,披一件唐式黑貂裘,懒懒散散的躺在地上,身边几名倭女将食物与美酒送到唇边,这生活,完全是魏晋的洒脱——画面简直像一副“浮世绘”。
是的,廊下一个倭女正用“浮世绘”手法绘制这个场面——不过,倭人把现在这种绘画手法还不叫“浮世绘”,叫做“唐绘”。到了宋徽宗末年,宋画的技巧完全传到日本,日本人又立刻喜欢上了这种用华丽的色彩,精致的笔绘,细致的手法,夸张的动作渲染出的画面,他们将这一画法与唐绘相结合,演化成“浮世绘”画法——他们本该把这种人物画技巧叫“宋绘”,但那时宋已经灭亡了。
黄庭坚年纪大点,吃饭吃得太饱,他很快陷入饭后的倦怠中。身上盖着黑貂裘,耳边飘着细碎的唐乐,这种无所事事的发昏让他懒得说话。
秦观刚才挨了一顿责骂,现在看到歌伎们为他表演艳丽夸张的唐晋“偶戏(面具舞)”,那种夸张的动作,配上堂皇的音乐,色彩缤纷的服饰,令他那人来疯的性格又犯了,看着看着,他拎起一支笔,墨迹淋漓的在纸上挥毫做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