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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6年7月2日,响水港码头,商人如云。
豪克斯·克利福德手里握着烟斗,站在一处高楼上,俯瞰着下方繁忙热闹的街道。那里有来自各国的商人,他们在街道上四处转悠着,不时与一个或几个清国人交谈,似是在询价,又似是在砍价,总之一派生意兴隆的景象。
克利福德现在已经是三艘船的主人了。虽然仍然是英国东印度公司辖下的二级代理人,但自主权已经相当大了,比如这次在采购了规定数量的清国商品后(主要是各色绢绸、生丝),他又自作主张买了许多茶叶,因为他认为茶这种东西在英格兰的市场已经相当不小,开始从药店走出来,慢慢成为一种饮料。
而茶叶这种商品,在目前的响水港也已经稳坐出口额排名第二的宝座,超越了丝绸、绢、锦缎等丝织品,仅次于生丝这种大宗贸易品,由此可见其出口额强劲攀升的态势。响水茶叶市场目前也已经相当专业,且品种繁多,计有砖茶、小京砖茶、药砖茶、红砖茶、京砖茶、茶饼、花香茶、红茶、帽子茶、毛茶茶末、二五箱茶、老茶、熙夹绿茶、雨前绿茶、花薰茶、茶片等等,门类之繁多,直令人有一种眼花缭乱之感。
值得一提的是,在早些年的时候,葡萄牙人和荷兰人几乎是中国茶叶仅有的两个西洋买家。那时候,他们基本都是在中国南方的福建采买茶叶,号为“武夷绿茶”,以桶为单位,购买量只能说一般般,盖因彼时茶叶只在阿姆斯特丹等大城市有一定的消费需求,其他欧洲人尚无多少饮茶的习俗,故茶叶销量不大。
现在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了,茶叶在西方世界开始渐渐流行起来,消费市场得到了极大的培育,因此中国大陆各实力对外出口商品中茶叶的比重开始迅速攀升,渐渐成了一项令人惊叹的大行当。
而茶叶的需求量增加了——尤其是平民百姓的需求量大增——商人们为了追逐利润,自然不可能再去买价格较为高昂的桶装茶叶(比如武夷绿茶),而是选择了更为廉价的砖茶。反正再差的茶叶买回去,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这就足够了。因此,砖茶及同样廉价的片茶开始大行其道,充斥着码头各个仓库,然后等待买主将其买走,运输到世界各个角落。
而清国人为了加大砖茶的出口,降低生产成本,也采用官督商办的形式,在各个主要茶叶产地或集散地设立砖茶厂。这些砖茶厂或采用传统方式,或通过东岸人购买半机械化的生产设备(目前尚未批准),日夜不停地生产各色砖茶,然后包装成箱,运往响水港这个主要对外贸易港口。
清国茶叶的主要产区集中在安徽、江南、陕西、甘肃、河南等省份,然后通过各种方式,或水运、或陆路运抵响水港,先由清政府在当地设立的茶叶公所抽检并登记,然后才发往码头的各个货栈内储存,等待买家。
按照茶叶公所呈报上去的文书描述便是:“……每年茶叶上市时,市场兴旺,各色商人纷至沓来,茶行客栈生意兴隆,轿车骡马停于各处,比之平时极为热闹。外商亦垂涎欲滴,各行麋集,河面各国船只络绎不绝矣……”
“……响水茶叶,向来由山西、淮扬两帮商人采办。前日经茶叶公所邀客会议,始有晋帮七家、淮帮十一家整顿一切,即日开始拣货销售。”
也就是说,各产区的茶叶在响水港集中后,主要销往两个地区,一个是外洋,另外一个是草原(陕甘地区的茶叶也有就近销往草原的)及俄罗斯。销往外洋的很好理解,无非是英格兰、荷兰、葡萄牙和法国商人,而销往草原和俄罗斯的,就要经过漫长的陆路运输了,然后在口庄出售给草原商人,每年也不是一个小数字了。
豪克斯·克利福德船上的茶叶就是在一个老字号的茶行“德盛瑞”采买的,质量有一定的保证,他也很满意,回去一定能够大赚一笔。当然了,更令他满意的是,他这次冒了很大风险从欧陆带过来的“东西”卖了一个好价钱。
这些“东西”是他在法国“采买”的,是八十多名法国胡格诺教徒军官和士兵。他以送他们前往魁北克的理由将这些人骗上船,然后食言自肥,一路航行将他们送到了清国的响水港。毫无疑问,这些军事人才正是清国朝廷所急需的,也会最能卖得出价钱的。克利福德能够深切感受到这个国家对于强军的渴望,因此临机一动将大量走投无路的法国新教徒官兵忽悠后送到了响水港,获得大笔金钱利润的同时,也获得了买主的好感,今后在这里做生意的话,必将更加无往而不利。
“茶,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竟然成了清国的出口拳头武器,获取现金最主要的方式之一,这在几十年前是根本难以想象的事情吧。”豪克斯·克利福德抽了一口烟,微笑着说道:“现在南方宁波一带的东岸人主导的茶叶市场也挺红火的,抢占了不少的市场份额。清国人为了获取更多的现金,不断低价销售茶叶,哈哈,这可真是妙极了。”
此时距豪克斯·克利福德第一次航行到远东已经差不多十年时光了。在这十年里,他的人生大起大落,精彩至极:先是通过对清贸易积累了巨额财富,重新恢复克利福德家族一定的荣光,然后却又因为投资海外殖民地而亏得一塌糊涂,多半老本折腾了个精光;不得已之下,只能再度出马,重新展开与清国的远洋贸易,并最终再度获得了成功;现在,豪克斯·克利福德已经是四条商船的主人了(虽然多是些200-300吨的小船),在清国也有了一定的名气,地位并不低。
这次他在响水港一口气采购了超过一万英镑的茶叶,喜得清国官员眉开眼笑。要知道,这可是价值三万多两海关库平银了,不是什么小数目。要是多几个像克利福德这样的豪客的话,清国怕不是只在茶叶一项上面,就能获得六七十万两白银的营业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年只有不到四十万两,还是颇为不足,只能寄希望于未来市场的进一步开发了。
而就在豪克斯·克利福德在响水港最豪华的旅馆内志得意满的时候,在大约两公里之外的响水茶叶公所内,一群清国官员也正在开会议事。
“中国商务,丝茶其两大端。近岁丝有病蚕之害种,茶则有伪质之乱真。商民因循苟且,不事讲究。而宁波制茶,却精益求精,长此以往,则将扼我之喉,夺我之利矣。”一位胡子花白的年迈官员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地说道:“诸位大人均是国家良材,请畅所欲言,有何利道之法。熊大人,你是通晓西洋事务的专才,就不要藏着掖着了,给大伙讲讲吧。”
被老大人点名的“熊大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因为会说一口流利的荷兰语、英语的关系,因此被火箭般提拔,现在已经是正六品朝廷命官,前途不可限量。这会只见他有些无奈,磨蹭了一会才站起来,拱手说道:“老大人明鉴,下官就斗胆直说了。朝廷所求者,无非是扩大售卖茶叶之金额罢了,下官以为可从两方面着手。”
“其一,从洋商那边着手。下官多方查探得知,前来响水贸易之外洋商人,其中多奸诈狡猾之辈。例如其在有定货后,故意迟延不过磅交割,迨日久茶价回落,则以货色参差为辞,割价压磅,种种弊端。我大清商人因之受屈亏折者,亦恒有其事。此事宜请老大人上奏有司,给予茶叶公所专权,一体整顿,严禁不平等贸易,以维商务。”
“其二,也应从我方自身着手。下官亦知,地方上诸多茶场龙蛇混杂,质量本就参差不齐。兼且又有不法奸商以次充好,长此以往外洋商人不满也就是寻常之事了。今诸茶商,宜各令子弟学习东国制茶之法或西洋国家之语言、商规、法律,快速推行制茶之良法。学成之后,自充吗监,与洋商当面交易,成败利钝,即一己身家所系。”
“如此双管齐下,方能有效增加国库茶税收入,同时也能将更多外洋商人吸引到响水这边过来,变相削弱宁波实力。老大人,此事其实已经简单明了,大清与东岸之间,在茶叶等商品上面存在着极大的利益冲突,现在是咱大清商民团结起来,与无耻之东国人进行商站的时候了。诸位,此事千万不可言退,进可能还有生机,退就是一步深渊,再无翻盘的能力。”
此人这话不出意外引起了在座官员的思考。说实话,他们能在茶叶公所“上班”,那就都是难得的实干派,背景也不会太差,见识更是有的。因此,当“熊大人”仔细剖析完了这一切之后,他们都觉得挺有道理的,更何况他说的这些东西不光可以代到茶叶上面,其他各种出口商品也多多少少面临着一些这样的问题。
与东国人进行商战,这真的可行吗?所有人心里都在默默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