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大房车卫星天线上的三盏太阳灯亮起,把营地照得宛如白昼。游玩了半天的人们,围坐在两个烧烤炉前,大快朵颐、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相传这里是唐代大诗人李白“跳江捉月、骑鲸升天”的地方,景区里有李白墓、太白楼,有李白雕塑博物馆,话题自然离不开“诗仙”。
博士研究生带了三个,教中国历史实在不在话下。寓教于乐,张琳按照精心拟定的教学计划,同张大夫一起给瑶瑶介绍起李白。
“他一生充满着神奇的坎坷,开元十二年…”
瑶瑶眨了眨漂亮的眼睛,举手问:“对不起妈妈,开元十二年是哪一年?”
这个问题不仅把张琳问住了,连自认为对历史很有研究的张大夫都傻了眼,看着他们父女俩面面相窥的样子,夏莫青、肖晨雨和邓南晴差点爆笑出来。
韩教授反应迅速,立即用手机上网查了查:“宝贝,开元十二年应该是公元725年。”
“洋葱宝贝”的历史知识令人惊叹,竟脱口而出道:“公元725年,摩尔人已经击败西班牙的西哥德人,把阿拉伯数字传入欧洲。十几年后,查尔斯马德又在普瓦捷击败了摩尔人。”
查尔斯马德是谁,从来没听说过。韩教授不以为耻,反以为骄傲,毫不犹豫竖起大拇指。
瑶瑶不无得意地笑了笑,托着小下巴催促道:“妈妈,你继续。”
“好吧。”
张琳放下杯子,慢声细语地笑道:“开元十二年,血气方刚的李白,怀着‘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沿长江东下,李一次登上采石矶。举目眺望:长江如练,天门洞开;青山滴翠。飞舟击浪。即兴写下‘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的名诗。
他对采石矶的山水风物,赞叹不已,留连忘返。随后拜谒青山谢公祠,怀着崇敬的心情凭吊和缅怀南齐诗人谢眺。谢眺笔下那些清新秀丽的诗句,令他击节叹赏,甚至‘一生低首谢宣城’。”
瑶瑶似懂非懂。张大夫接口道:“李白一生对许多历史人物都抱有不同程度的欣赏,但因诗名诗风而由衷倾倒折服,毫不保留并引为知己的,恐怕只有南朝诗人谢脁。”
“那他应该‘一生低首谢谢脁’,宣城是地名,不是人。”
“这是一种比喻,因为谢眺曾在宣城做过一年多郡守。”张大夫顿了顿,又补充道:“相当于州长,非常有才华的一个州长。”
他们教得太深奥,连肖晨雨这个博士都感觉应该回去看看书。
瑶瑶听得专心致志。时不时翻开《李白诗词全集》对照一下。为了让她更深入地了解大诗人,了解诗人所处的社会背景,张琳居然列出一份书单。让有时间好好研究下《北史》、《旧唐书》和《新唐书》。
韩教授历史知识不是一点两点欠缺,坐在这儿只有受教的份儿,见邓南晴一个劲看警务通手机,低声道:“夏处长,我们上指挥车。”
“行。”
姜怡很想跟小师妹一起接受“再教育”,但她是一名警察,不能光顾着玩,同师娘和洋葱打了个招呼,起身随师傅一起走进沃尔沃大拖车。
夏莫青关上车厢门。一脸不解地问:“处长,怎么光教瑶瑶历史。不教点别的?”
文化差异太大,不理解很正常。就像美国学生不理解中国学生为什么要军训一样正常。
韩均像以前一样坐到会议桌边,耐心地解释道:“在国内,历史和哲学、政治学、宗教学、人类学差不多,属于很冷门的一个专业。认为历史专业毕业生找工作不但范围小,而且难度大。认为读历史没前途,不该去读。
但在美国,历史是最受欢迎、最吃香的本科专业之一。据不完全统计,美国历史专业毕业生平均收入要超过经济学专业、心理学专业甚至计算机专业毕业生。”
夏莫青将信将疑:“学历史有这么吃香?”
“确切地说应该是学历史有很多选择,有很大一部分人去了法学院,之后便成为律师、检察官或法官;有人去商学院读ba,就像前任美国总统小布什,在耶鲁大学本科念得专业就是历史,然后去哈佛读的ba。
另外,历史专业毕业生如果申请研究生院,几乎可以申请任何一个专业,包括理工科。甚至有人申请去读医学院,将来当医生。并且各个大学院系都非常欢迎历史专业毕业生,因为美国大学的历史专业要求非常高。”
肖晨雨笑问道:“学历史有这么多好处?”
韩均接过姜怡递上的水,微笑着确认道:“历史很难读,历史专业学生有很多阅读和写作,有时候两三天会要求你看完一本几百页的历史书,隔三差五会有感觉写不完的论文,对培养批判性思维特别有帮助。”
实习生李惠小心翼翼地问:“所以张教授让瑶瑶看很多书,可是她能看懂吗?”
“看懂的过程就是学习的过程,我对她有信心。”
洋葱比你们想象中厉害得多,姜怡禁不住笑道:“瑶瑶外婆是专门研究东方文化的学者,非常著名,在香港大学和台湾大学任过教,能把《论语》翻译成英文,会说中、日语和韩语,能听懂gd话、闽南话、西川话,瑶瑶从小接受熏陶,学古文对她不是难事。”
“难怪她普通话说这么好!”
“说普通话算什么,她会背唐诗宋词,连毛z席诗词都会十几首,好多连我都不会。”
再说下去就成“王婆卖瓜”了,韩大教授摆了摆手,捧着杯子笑问道:“夏处长。张处长那边怎么样,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提起工作,夏莫青像换了一个人。翻开一个文件夹汇报道:“指挥部共安排十个四小组同时初查,组长基本上由各省市厅局刑侦局副总队长或经验丰富的刑侦专家兼任。小组与小组之间存在竞争。如果我们现在接手,钢山这一组在时间上就吃亏了,所以张处长决定暂缓三天。
考虑到警力不能全部耗在这儿,下午他们开个会,决定钢山这几起案子由孙成伟、李月、罗进宝、王涵和肖云飞负责。会议一结束,张处长就率领其他人员去了五湖,先研究案卷、先看现场和被害人尸体,三天后再正式接手。”
“考虑得很周到。那我们就玩三天。”
夏莫青笑了笑,继续说道:“午饭时,江处长打电话说部里下了一个通知,点名要求詹科长和谭雁冰去bj学习。同时要求包括方科长在内的行动科四名人员,明天上午8点准时去武警特警基地报到。”
詹科长和谭雁冰是他推荐的,一个在gd协助办案时打过交道,一个是从江城市局借调的,对江城非常熟悉,韩均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没想到孟兰竹不仅要刑警,而且要特警。一要还是四个,甚至包括最厉害的“甩不掉”。
抓贪官需要特警吗,把人叫过去开会。顺便带走就是了,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在国内谁敢反抗,谁敢造反。
韩大教授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想之后若无其事地笑道:“去bj学习是好事,行动科训练训练也好。”
“关键这么一来,我们的人手就紧了。尤其詹科长,他本来是要带队轮换其他同志的。”
“有困难只能克服一下,谁让人家官大。谁让人家说了算。”
“您可以打电话问问曹局。”
孟兰竹官不是很大,权却不小。有“尚方宝剑”。别说借几个警察,或许连驻军都要配合。在这个问题上曹维清没任何发言权。
想到江省官场即将迎来暴风骤雨,位高权重的省部级领导即将人心惶惶,有人要倒霉,有人要调整,有人要退居二线…韩均赫然发现“崔讼师”政治嗅觉真敏锐,不当官都能想到这么多,想到这么远。
“通知都下了,哪能让人家出尔反尔,”韩均摇摇头,岔开话题问:“钢山几起命案,初查组有没有什么进展?”
“钢山五起。”
邓南晴接过话茬,指着显示屏上刚调出的材料汇报道:“一起被害人是流浪汉,尸体在公路涵洞里发现的,无法查清其身份。从案发现场看,应为多人作案,凶手也应该是流浪汉。技术民警从现场提取到两枚指纹,公安部和本地前科人员指纹里没相似指纹,应该没前科。”
流浪汉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又极少跟人接触,这种案子最难查。
韩均看了一会儿被害人照片,没说什么。
邓南晴点了点鼠标,接着汇报道:“第二起是抢劫杀人案,被害人为出租车司机。初查组中有一位经验丰富的部聘图侦专家,他通过专案组当时提取到的监控视频发现,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非常可疑。
昨天上午,钢山市局在初查组建议下组织警力走访询问,并于今天下午3点26分,成功锁定到嫌疑人。人在gz,市局已组织抓捕组去抓捕,估计明天一早就能有消息。”
很多案子之所以没破,跟条件和时机有很大关系。
初查组由全国经验最丰富的刑事技术专家组成,同时代表着公安部,有足够经费,可以动用足够资源。第二轮积案清查前,江省各市县公安局都想方设法破获好几起积案,他们能破获一两起再正常不过。
韩均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第三起是部里要求我们这次必须查清的案子,被害人陈夕凤,遇害时29岁,钢山市张途县莲花镇丁荟村农民。丈夫吴伯年,30岁,一直在外打工,有一个9岁的儿子。2012年9月18日下午4时许,同村村民发现她死在院子中。
张途县公安局110指挥中心接警后,局长、刑侦副局长、刑警大队长立即启动命案侦破机制,亲自率领刑侦、技术和治安人员赶赴现场。勘察发现被害人是前额被钉耙柄敲击,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后一倒,后脑勺撞击在一块砖头上致死的。”
邓南晴一连调出几张案发现场照片,指着最后一张上的农具,一脸凝重地说:“案发时没目击者,农村更不可能有监控,专案组根据现场提取到的足迹、钉耙柄上的指纹,以及走访中了解到的一些情况,于案发当晚对其邻居杨宝佑采取强制措施。”
韩均摸着下巴问:“抓错了?”
夏莫青接口道:“杨宝佑坚称没杀人,说案发前一天,被害人不在家,他擅自把钉耙拿去干活。案发当日上午,趁被害人去村口小店买东西,偷偷把钉耙送回去,指纹和脚印就是这么留下的。
农村没监控,但也没什么外人。专案组排查过周围所有村民,只有他具有作案嫌疑和作案时间,于是以故意杀人罪移送检察院起诉。检察院虽然没发现什么疑点,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请省厅测谎专家对其进行测谎,结果发现其作案可能性不大。”
姜怡脱口而出道:“问题是测谎结果不能作为证据!”
“所以检察院要求公安局补充侦查,由于羁押时间比较长,同时认为他不可能杀人,杨宝佑的两个儿子开始上访,从市里上访到省里,一直上访到公安部、最高检和最高法。杨宝佑的孙女是一个大学生,同样认为爷爷不可能杀人,给中央领导写信,给各级司法机构官网公布的邮箱发邮件,最后发展到不断发帖,影响非常大。”
韩均面无表情地问:“这么说人在看守所,一直没放出来?”
夏莫青倍感无奈地苦笑道:“嫌疑人家属在上访,被害人丈夫和娘家亲戚也在上访,问证据确凿为什么不判。镇里、县里,尤其县局,被搞得焦头烂额。请市局刑侦支队重新勘察,重新审问,市局拿不准又请省厅刑侦总队的刑侦专家协助,依然没查出头绪。移送一次,检察院打回来补充侦查一次,起诉不了又不敢放,就这么一直拖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