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日,恶来的《尊太后疏》便在朝野中大大的传开了,里面的字里行间对太后尽其阿谀奉承之能事,原本对这类拍马屁之事极其反感的天佑皇帝对此却大为鼓励,命恶来在朝会上当众宣读,并且照会各地官员,将此奏疏抄阅,发散天下群官。
“胡闹!”程凌玉粗粗地看来一遍奏疏的内容,花白的胡须居然开始无风自动,大声喝骂道,“这恶来当斩!”
“大帅怎么回事?”海冬青凑近之后,将程凌玉仍在地上的奏折拓本看了一遍,皱眉道:“大人,这是陛下的风闻之策,便是要探探天下的口风。”
“你看,这简直就是胡闹,这个恶来,为了争宠,居然连这么恶心的句章都写得出来,这,简直就是,就是胡闹…..”程凌玉有些激动,几乎开始语无伦次起来,道:“这太后盛年寡居,春花秋月,却不知道母仪天下,当年与薛义私通之事天下皆知,如何还做得够得‘贤良淑德’四字,这恶来居然还想尊她为天下圣德贤明太后,岂不是有辱我大显列祖列宗的名位,以后若是进入东陵,与先皇合葬,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大显成何体统!”
海冬青吓了一跳,轻声道:“大人,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啊。”
“不行,陛下必然是被恶来这个奸臣蒙蔽,所以才会有此昏庸之举,我要上疏,痛陈厉害,让陛下知道天下人的想法。东青,帮我研墨!”
海冬青连忙进言道:“大人,文臣不掌兵,武官不议政啊。大人我们还是算了吧…..”
“胡说,海冬青,难道你也跟恶来一般,只知道阿谀奉承,不知道是非曲直了吗?此事乃是关系到我大显江山命数,万万不可马虎,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要知恩图报,点醒陛下。”
“大人,”海冬青连忙道,“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向来对恶来十分反感,此次却大肆的嘉奖此人,正是因为他说中了陛下的心思,陛下——无论如何,也会死萧太后的亲生儿子,这是他们的家务,我们还是不要参劾的好…..”
“皇家事务便是天下事,我岂能坐视不管!”
“可是大人,前日里上奏弹劾风易寒,已经将此人完全的得罪,若是你在上奏弹劾恶来的话,我怕到时候满殿文武皆是大人的仇敌,对大人的仕途不利啊。”
“我今天的地位,是我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太行一战,大显开国三百余年,谁曾有过这等功绩,难道我比之那些在朝堂之上尸位素餐的小人还不如吗?得罪了就得罪了如何,只要陛下知道我的忠心,管他们作甚!东青,你还不研墨更待何时!”
海冬青知道程凌玉的脾气,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便是十两马车也拉不回来的,当下不敢多言,悄然给程凌玉研墨,程凌玉奋笔疾书,不一会儿便拟好一道奏折,由于情绪激动,在奏折的尾巴上还递上了一两滴墨汁。
第二日八百里快骑便将奏折带入宫中。
可是此事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让程凌玉越来越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天佑皇帝的朱批时时不曾下来,也不知道圣意如何,“定然是陛下日理万机,将我的奏折落下了。不行我还需在继续上折……”程凌玉心思如此,认得的事情,便百口莫改,海冬青苦劝无果,也值得由他去了。
程凌玉一连数道奏折,朝廷上面终于有了反映,圣旨下来,对程凌玉的功绩大肆褒奖了一番,但是同时也勉力程凌玉再接再厉,尽快解决掉龙步飞和白羽,至于朝廷上的事情,程大人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就不要再管了。
程凌玉一脸郁闷,但是国本之事,不容得半分马虎,依然上奏据理力争,措辞一次比一次强硬,看来是跟皇帝陛下卯上了,终于再不自觉见提起了当年薛义和萧太后的故事。
“砰!”天佑皇帝气的浑身发抖,将龙案上的奏折一扫而光,吓得小太监们,纷纷急着捡拾奏折,天佑皇帝气的破口大骂:“这程凌玉如何如此不识抬举,朕三番两次的提醒他,他居然还这般的无理取闹,朕不过就是想加封一下朕的母后,难道朕也有错吗?也对不起列祖列宗吗,母后当年为朕,卧薪尝胆,委身贼逆,这大显三百年来,何曾出过这等奇女子,这程凌玉居然…..居然…..居然说出这些话,他当真是以为朕离开了他,便要亡国不成,朕今日若是不办他,龙为何在!”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切勿伤了龙体啊,我觉得这程大人也是一番忠心,他对大显有大功的,若是陛下办他的话,我怕会寒了天下臣工的心啊!”在旁为天佑皇帝诊脉的碧落连忙道。
天佑皇帝也是一时气急,静下心来,如何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程凌玉杀不得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若是以此办程凌玉,又名不正言不顺,但是这程凌玉这番奏折确实太过无理,居然对太后大加毁谤,这让天佑皇帝十分恼火。
隔了不久,天佑皇帝挥了挥手,对手下的人道:“叫曹错来见我。”
隔了不久,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便来了,见了天佑皇帝居然也不跪不拜,只是微微拱手道:“曹错见过陛下。”
天佑皇帝将程凌玉的奏折扔在了他的身前,道:“你看怎么办才好。”
曹错将他的奏折粗粗一看,皱眉道:“这程凌玉刚刚立下大功,陛下对他有宠爱有加,未免生出骄横二气,陛下看来是时压一压他,让他明白天威难测的道理。”
天佑皇帝点了点头,道:“朕也是有此意,但是程凌玉私德无伤,临阵换将又乃是兵家大忌,只会让天下人落以口实,到我气量狭小,容不得有功之臣,你认为如何?”
曹错垂首道:“我乃是薛义旧臣,陛下不已臣过去不臣之事而对臣加罪,反而对臣信任有加,授予臣监察百官之职,但是臣已非当年幕僚,所以对军机大事已无机断之权,所以臣不敢说…..”
天佑皇帝皱眉道:“我叫你说,你就说,拖拖拉拉的干什么!”
“是,陛下。”曹错垂首道,“据我所知,程凌玉现在有一老母在堂,我大显乃是以孝立国,无论官员在职,身居何位,若是家中父母去世的话,必须守孝三年。”
天佑皇帝沉吟道:“你的是什么意思?”
曹错好整以暇地道:“若是陛下让他去丁忧的话,便可以堵上天下人悠悠之口了,而程凌玉也无话可说了….”
“可是…..他老母在堂,如何让他去丁忧?”
曹错道:“这件事情交给我办就行了,只要陛下让他丁忧,他便必然必须得从中原撤回,放下兵权为母守孝。”
天佑皇帝想了想道:“若是程凌玉丁忧守孝去了,那么找谁接替他的兵权呢?”
曹错道:“必须自然有圣断,错不敢妄言。”
天佑皇帝想了想,忽然大声道:“传恶来前来觐见。”
曹错躬身道:“陛下召见大臣,错便不好在此久留,错退下了。”说完缓缓地离开了大殿。
“给我把风易寒钉牢点。”天佑皇帝吩咐道。
一个月之后,程凌玉母亲暴毙的消息便传到了程凌玉的耳朵中,程凌玉乃是孝顺之人,未等陛下发话,便主动上书要求回乡守孝,天佑皇帝自然是不加阻拦,而接任程凌玉的人正是飞廉将军恶来,此人似乎在没有等程凌玉回京便开始整顿行装准备上路,临战换将,自然交接仪式非常的繁琐,恶来新上,自然是不免首先整顿军务,这样对于龙步飞和白羽的追杀便不禁略略一缓,白羽和龙步飞得到了难得的休整机会。稍稍得以喘了口气。
而此时,段誉城的部队已经攻下了中原路线上最后一道关口,兵力开始鞭及中原,给在困难中努力挣扎的白羽和龙步飞带来了极大的利好消息,现在他们只要避开恶来的诛杀,便可以与段誉城回合,东山再起。
半年来他们在极其艰苦恶劣的情况下,与程凌玉周旋,几次都几乎被程凌玉追兵撵上,全军覆没,多亏白羽和龙步飞临阵不乱,利用山势与敌周旋,这半年他们所受的苦楚,也只有他们知道,但是通过这半年的努力,龙步飞和白羽的足迹,几乎遍布了整个中原地区,对中原山势地形有了一个最为直观明了的了解,这对以后他们在中原组织大军作战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但是目前他们形势依然危机,恶来稳定军队,熟悉军情之后,开始对白羽等人开展了新一轮不惜体力的追杀,新官上任三把火,恶来是想用龙步飞和白羽的鲜血染红自己的那颗顶戴,为自己的晋级之路添加砝码。
两人率领一千余人的队伍,在山中躲闪了数十日之后,终于避开了恶来派来的多达上万人的队伍追杀,确定了队伍已经被甩开之后,龙步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去了程凌玉,却有来了恶来,这两个老小子可把我们整的够惨的。”
白羽淡淡地道:“程凌玉杀我等为公,恶来却是为私。其中作态,不可同日而语,我们只要让恶来明白,他不可能捉的住我们,依他的性格,自然便会消极怠工,恶来的三板斧快完了,我们很快就可以脱困了。”
“若是段叔叔的部队南下之后,我自然是会投奔他的,白羽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不如我们兄弟携手,一起东山再起,只要你我联手,天下之间还有何人是我们的对手,怎么样。段叔叔手中掌握着数万的龙骧虎骑,到时候我们再去冀州招兵买马,重新杀回来,到时候什么恶来、张善麟、程凌玉都将是我们的对手。”龙步飞兴奋地说道。
“再说吧,”白羽淡淡地道,“我先助你与段誉城汇合吧。”
龙步飞心中怅然若失,他知道,白羽虽然没有明白得回答,但是已经是拒绝了,他和白羽都是龙,都不肯屈居人下,但是天下只有一个,看来她两人到底会有连他们两人都不曾想面对的一天。
只要希望这一天最后到来吧。
龙步飞与白羽军队继续西进,不知不觉地开始进入到了西川,西川乃是赫连成虎的地盘,恶来与赫连成虎心照不宣,越是往西,追杀的频率便越来越低,白羽依照往日的计划,开始召集散落在中原各地的兵马,慢慢地往西川聚合,等着段誉城挥军南下之后,找准时机,便去投奔。
这半年来,龙步飞等人固然是过的不怎么样,但是程凌玉和恶来一前一后也好不到哪去,白羽散兵中原之计,极大地消耗了中原兵力,造成了中原近十年没有的大乱,程凌玉时期还好一点,但是这恶来上任之后,便是假借这剿匪之名,到处索拿卡要,搅得当地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开始有无数的人冒借这龙步飞之名起义,星星点点地,几乎只要走过一个三不管的地带,便会有人打出龙步飞的旗号,虚虚实实,更是让人捉摸不定,中原现在整个沸顶盈天,当然这些事情,恶来自然是加以瞒报,在天佑皇帝的案头,永远摆着的是恶来的捷报,今天斩首多少多少贼匪,明天又是多少多少贼匪,来来回回不下数十万之多,但是即便是恶来军功如此“盖世”。但是依然还有“十多万”的贼寇依然在逃,龙步飞和白羽的首级依然遥遥无期。
肥了的只有恶来自家的腰包。
长官如此,下面的军纪败坏便可想而知,程凌玉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在恶来的手中不出三个月便军纪败丧殆尽,整日就知道吃喝嫖赌,没钱了便组织军队出门‘剿匪’,恶来也不管不顾,因为这只军队始终是程凌玉的,程凌玉三年丁忧期满之后,自然还要回来,恶来只是代为掌管,军纪越差,恶来还越高兴。
恶来的默许助长了这支军队的腐败,现在所有人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剿匪,去捉龙步飞和白羽,恶来三板斧一过,果然不出白羽所料,白羽等人压力现在终于全部解除了。
龙步飞之危,就这样,不解而解了。
换将如换枪,白羽这招釜底抽薪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当然,也到了白羽与龙步飞分别的时候了。
龙步飞已经跟进入中原的段誉城取得了联系,段誉城派出使臣面见龙步飞,两人在帐中一直密议到天亮,终于敲定好投奔路线之后,龙步飞这才出来跟白羽等人道别。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当白羽听完龙步飞的说辞之后,微笑着道,“看来今日便是你我兄弟分别的日子了。”
龙步飞忍不住道:“白羽,你当真不跟我去了吗?我很真诚的邀请你加入我们,只要我们兄弟联手,天下何事不成?”
白羽苦笑道:“此事你已经提过很多遍了,我也说过很多遍了,你觉得还有必要吗?”
龙步飞点头道:“我知道了。”说完,龙步飞下马,走到了白羽的身边,众人都没有准备,忽然龙步飞一跪倒地,大声道:“这些日子,多亏你们的相助,我龙步飞才有命继续活下去,虽然你我兄弟无须多言,但是无论如何请你接受我龙步飞一拜!”
“请白将军接受我等一拜!”龙步飞手下仅存的三百人一齐拜倒,齐声道。
“你们,唉!”白羽苦笑地将龙步飞扶了起来,将龙步飞领向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沉声道:“你此去投奔段誉城之后,可有何打算?”
龙步飞一愣道:“自然是听段叔叔的安排,段叔叔对我恩重如山,又是我爹爹的左膀右臂有他在旁扶持我,我自然是对他放心的。”
白羽冷哼一声道:“当日你有十万兵马,现在不过区区三百残兵,当日你是天下闻名的青帝,现在不过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小子,你在段誉城军中该如何自处?”
龙步飞一愣,道:“白羽,你什么意思。”
白羽看了龙步飞一眼,意味深长地道:“龙老大,难道你还没有明白吗?无毒不丈夫啊。”说完白羽拍了拍龙步飞的肩膀,道:“我留五千兵马给你,算你一个成事的资本吧。”
正当龙步飞咀嚼着白羽的话中的寒意,白羽已经翻身上马,道:“秦玉,兴霸,我们该走了。”说完对着还呆立着当场的龙步飞拱拱手道别,留给了龙步飞五千兵马,带着剩下人扬长而去。
龙步飞看着白羽的身影,心中越来越不是个滋味,白羽对兄弟固然讲义气,可是对敌人呢?
想起刚才白羽的话,再想想这些日子自己见过的白羽的手段,若是有一日,自己与他反目成仇了呢、
龙步飞只觉得从头寒到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