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沉默片刻,以沈家和张家为首,皆伏地叩首:“陛下英明!”
张敏很快被押入天牢,沈峻茂的尸首也已被运回御史府。
好好的寿宴也办不下去了,温阁老只得吩咐儿子儿媳,将客人们好好送出府去。
温府厢房中,华氏在丫鬟的伺候下整理仪容,双眼红肿,眼泪止也止不住。
屏风外,沈月如端坐着,眼圈通红,却并未流泪。
厢房寂静,宫女们屏息凝神站在角落,她细品着茶水,眼睫低垂,令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沈朋跨进门槛,向来端肃的面容,看着憔悴了许多。
他在沈月如身边落座,宫女立即过来沏茶。
茶香氤氲的静谧中,他缓缓开口:“如今峻茂没了,为父打算全力栽培泽儿。”
沈泽是御史府庶子,与庶女沈榕乃同母所出。
金色的甲套缓缓拂过洁白的杯盏,沈月如面容沉静,并未多言。
“经此一事,陛下会对咱们家更怜惜些。趁此机会,让彤儿进宫,也更容易得到陛下宠爱。”沈朋旧事重提。
沈月如仍旧面无表情。
对沈峻茂这个亲弟弟,她宠爱更甚于沈月彤那个蠢妹妹。
如今弟弟被杀不过一个时辰,父亲就已经想好御史府今后的路该如何走……
该说父亲聪明,还是该说他……凉薄呢?
长长的金色甲套轻轻划过绣满了凤凰和牡丹的大红色宫裙,她保持着端庄得体的仪态,淡淡道:“一切但凭父亲做主。”
沈朋松了口气,正要起身离开,沈月如却淡淡道:“只是弟弟被杀,却并非是意外。”
沈朋愣了愣,沈月如抬起那张端丽的脸,平视着前方的虚空,双眼再一次发红:“张敏虽然冲动,却也不会轻易做出杀人的举动来。那么,到底是谁从中挑拨了她?事发时,只有峻茂所纳的两名美妾在场,是否是她们出言不逊,才激怒了张敏?”
“而那两名美妾本该好好待在御史府,今日又为何出现在温府?她们本就来历不明,又是否是有心之人放在峻茂身边的暗桩?”
“除此之外,厢房是供客人歇息的地方,墙上的宝剑,本该是观赏用途,又如何会那般锋利?又是谁,将那柄宝剑,挂在了张敏走进门槛就能看到的地方?”
凉凉的话语,将今日这场局,揭露无遗。
那些埋在琐碎小事中的阴谋气息,纤毫毕露地呈现在了沈朋眼前。
沈朋猛地攥紧拳头:“峻茂的死,竟是有人一手操控的?!”
沈月如面无表情地呷了口茶,优雅地将茶盏搁在桌案上,“峻茂本该谪居南城两年,突然带着美妾回京,本就奇怪。而据女儿所知,张府七夕游船盛宴时,张敏曾推沈妙言下水,引来国师的怒火。那么,可不可以认为,那两名美妾,乃是国师塞给峻茂的,以此来报复张敏?”
沈朋听着她的分析,眼前的一切,都明了起来。
“而能够布置温府厢房的,只有温家的人。可温家在朝中一直是中立派,与咱们无冤无仇。视咱们为仇敌、想要处之而后快的,只有温家的女婿——晋宁王楚随玉。陛下在朝堂屡屡针对于他,他已经按
捺不住,开始反击了。最好的反击点,便是效忠陛下的御史府。”
话音落地,厢房中静得能听见绣花针落地的声音。
良久之后,沈朋才语带颤抖:“如儿的意思是,晋宁王和国师,已经联手?”
“不,”沈月如蹙起精致的眉尖,“他们没有联手。”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二人做的一切,都是巧合吗?”
“并非巧合。”沈月如忽然舒展开一抹轻笑,瞳眸中,隐隐闪烁着暗芒,“乃是有人……穿针引线。父亲,楚随玉和花容战交好,能够游走在国师府和花容战身边的人,你说,是谁!”
这声反问,语气听起来轻飘飘的,可实质却像是一把刀锋利的刀,冷酷地撕裂开眼前的一切混沌。
沈朋整个人都处于震惊中,他那个侄女,竟有这样大的本事?!
“父亲,咱们当初,就该杀了她以绝后患。如今纵虎归山,真是后患无穷!”沈月如端丽的面庞上,露出一抹狠意。
……
另一边,温府花园小径上。
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八月末的夜晚,凉风习习,扑面而来,空气中混合着荷香,叫人十分舒服。
路旁的大树上,挂满了灯笼,因此光线并不十分昏暗。
沈妙言和君天澜往府外走去,她紧紧牵着他的大袖,两人俱都无言。
元宵节时,望川楼上,沈峻茂曾想要了她的命。
如今他死了,不知怎的,沈妙言却并没有想象之中那般高兴。
她紧紧攥着君天澜的袖角,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当时沈峻茂也才七八岁的样子,还并不懂人情世故。
当时他很喜欢她,许是觉得这个堂妹小小的一团,颇为白嫩可爱,便总是跑到长房的院子里,想要抱一抱她。
她也很喜欢被这个堂兄抱,因为他会搂着她的咯吱窝,一边抱着她一边在地上转圈圈。
那样转圈的感觉很好,是乳母她们都给不了她的。
她龇着刚长出的乳牙,叫他小哥哥,他很腼腆地应着,离开前,还说下次给她带麦芽糖吃。
再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就逐渐生疏了。
他懂了嫡庶有别,懂了她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府正经小姐,见了面,他会恭敬地唤她一声堂妹。
暗地里,他甚至想要她的命。
那个疼爱幼妹的小哥哥,那个答应给她带麦芽糖吃的小哥哥,像是河面泛起的涟漪,又像是阳光下的泡沫,不过瞬间,便湮灭在时光的河流中。
像是从不曾存在过般。
沈妙言仰起头,望着夜幕上的星星,心底莫名酸楚。
大约长大,就是这样吧,亲眼看着熟悉的人一点点变得陌生,亲眼见证原以为天真单纯的世界变得复杂不公,那些被长辈们隐藏很好的黑暗面,逐一暴露在了眼前。
长大,从来就是一件残酷的事啊!
她顿住步子,望向君天澜的下巴,扯了扯他的衣袖。
君天澜瞥向她,她小小声:“国师,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