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深夜接见只是为了表示亲近,或许跟影佐祯昭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谈,不着边际的一番勉励之后,桂联轩就在汪精卫的暗示下把陈大少爷请到内院,跟随行的“五四”干将梅思平同住一个房间。
真不愧为汪精卫投日的开路先锋,这么晚了他还在伏案疾书,足有一尺高的手稿堆满书桌,侍卫们送来的夜宵连动都没动,对陈大少爷的到来更是浑然未觉。
“梅先生,还没休息呢?”
桂联轩敲了敲半开着的房门,一边招呼陈大少爷进去,一边不无歉意地说:“表少爷来了,暂时又没空房间,能否跟您挤一下,等天明后再作安排。”
“当然没问题,”梅思平放下纸笔,满面笑容的起身相迎,“坐……表少爷快请坐,看我这乱的,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眼前这位可汪精卫最信任的部下,陈大少爷可不敢在他面前摆谱,一面撩起袖子帮着收拾,一面呵呵笑道:“梅先生日理万机,操劳的又都是国家大事,您忙您的,别管我这个闲人。”
“表少爷这是说哪里话?”梅思平把他拉坐到对面,和声细语地说:“这些活儿留给下人做,咱们坐下来聊聊,对了,有没有见过你表姐夫?”
“见过了,他正同影佐将军在凉亭里说话。”
“哦……”梅思平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饶有兴趣地问:“表少爷来北平有半个月了吧,兵招得怎么样?”
“都快一个月了!兵招得还行,也算不辱使命,要不是买不着车票,您今天还真见不着我。”
“刘将军那边呢?”
秀才管起军事,陈大少爷并没有感到意外。毕竟据桂联轩透露,同去日本的周佛海、陶希圣和傅式说等人已先行返回上海,汪精卫身边就他一个亲信,自然要关心建军这一迫在眉睫的问题。
陈大少爷据实相告,并把下午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来刘将军这个人是用对了。”梅思平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边招呼陈大少爷用茶,一边若有所思地说:“既然形势对我有利,那不妨多招募些人,除中央军官训练团的学员和学兵之外,再组建一个特务团,这么一来,加上张诚将军的警卫旅和表少爷您的直属团,那新政府军事方面的初步班底就有了。
陈大少爷似乎听出了些什么,禁不住地问道:“梅先生,这么说下午的事情,是刘将军自己解决的?”
“是啊,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嘛,”梅思平笑了笑,接着说道:“不过汪先生对此并非一无所知,事实上在派他来北平之前,就知道他有个跟华北日军司令部关系不错的同乡。”
陈大少爷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胡先生?”
“胡幼植,是个留日学生,看来表少爷是见过了。”
“见倒没见过,只是听刘培绪的副官提过几次。”
害人之心不可用,放人之心不可无。
尽管刘培绪为建军立下汗马功劳,但他同日本人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却让汪精卫和梅思平很不放心。因为在他们看来,如果连有且仅有的那点军事力量都被日本人控制,那这个正筹建中的新政府就真成傀儡了。相比之下,还是陈大少爷这个自己人可靠得多。
不过这些话梅思平只会放在心里,于是岔开话题,若无其事地说:“南洋子弟既然都已经到了,那表少爷自然不能在此久留,火车票的事你尽管放心,有汪先生和影佐将军在,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陈大少爷说风就是雨,立马起身说:“这样最好不过了,省得再低三下四的求人。梅先生,要不我先走一步,毕竟那么多人远行,吃得喝得不能没一点准备。”
“表少爷稍安勿躁,”梅思平摆了摆手,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意味深长地说:“汪先生留你过夜,自然有留你过夜的用意。更何况这么晚了,就算回去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等到天明后再说。”
走是走不了了,陈大少爷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第二天一早,汪精卫果然把陈大少爷叫到客厅,让他换上一身崭新的**军官制服,说等会跟桂联轩一道陪他去见客。
用完早餐,四辆插着膏药旗的轿车如约而至,在荷枪实弹的宪兵护卫下,接上汪精卫、影佐、犬养健、梅思平、桂联轩和陈大少爷等人,浩浩荡荡地驶出大院,前往汪精卫此行的目的地——北支派遣军司令部(华北派遣军司令部)。
59岁的日本驻华北派遣军司令官衫山元,脚穿黑色长筒皮靴,笔挺地站在草坪上等候。汪精卫刚从轿车里钻出来,就像迎接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地快步上前,紧握着他的手说:“欢迎欢迎,汪先生,你我虽第一次见面,但心交已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应该是老朋友了。”
“衷心感谢元帅阁下对我的真诚支持,”汪精卫微微鞠了一躬,满面笑容地说:“今天见到您,感到非常高兴和荣幸。”
“诸君辛苦了,里面请。”
或许因为坐在客厅里感到闷热,喝完一杯茶之后,衫山元就陪同汪精卫一行在花园里闲庭信步。
这里曾是康熙皇帝第十九公主的住宅,北平沦陷后,她的后裔都逃到“满洲国”去了,也就成了衫山元理想的办公地。亭台楼阁,水塘假山,几十簇翠竹和苍柏相间着围成一圈,形成一道绿色的围墙,显得格外幽静。
出于对清皇朝固有的仇恨,望着这一切,汪精卫似乎想起29年前谋炸摄政王载沣,事泄被捕,被判终身监禁的情景,讲了几句清政府**无能后,感慨地说:“清王朝的崩溃,是历史的必然!蒋J石政权崩溃,也将是历史的必然!”
衫山元反应很快,补上一句,“因为他要战争,不要和平。”
这句话显然中了汪精卫的下怀,不无愤慨地说:“好战者必败,这是真理。”
“胜利终将属于坚持和谈停战的有识之士,”衫山元随即话锋一转,一边环视着梅思平和陈大少爷等人,一边若无其事地说:“本月11日发生的事情,不知诸君知不知晓。河北张荫梧部袭击G党后方机关,枪杀官兵460余人;紧接着,驻湘鄂边区的第二十七集团军杨森部,又围攻新S军在平江嘉义镇的通讯处,这些消息都来自GCD的《新中华报》,一定真实可靠。”
来谈合作的,提这些干什么?
尽管如此,汪精卫还是抽丝剥茧地分析道:“蒋先生这样干的动机,无非是想在个别地方试探试探,如舆论压力大,暂时收场,再等待时机;如反映不那么强烈,很可能大反一下。因为日见强大的八L军和新S军对重庆是个威胁,反G只是迟和早的问题。”
衫山元点点头,突然眉毛一扬,意味深长地说:“依我看,蒋某人这么干还有另一种动机。因为眼看帝国政府已经十分明确地支持汪先生主政,他不甘心,想利用帝国反G的迫切要求,来争取帝国信任,妄图使帝国放弃对汪先生的支持。”
搞来搞去,还不是想给汪精卫来个下马威?陈大少爷真有些可伶走在前面的那位表姐夫,人家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还蒙在鼓里浑然不觉。
令他不得不服气的是,汪精卫的脑子转得更快,居然煞有介事地说:“如蒋先生出于真心拥护贵国政府的第三次对华声明,我可以马上放弃主政计划,甘愿当个普通老百姓。”
“帝国对蒋某人已经不信任了,早在去年一月发表第一次对华声明时就不信任了,”衫山元哪能听不出汪精卫话不由衷,以安慰的口吻说:“即使我刚才分析得对,蒋某人也无法获得帝国的信任。”
“元帅阁下,蒋某人目前的反G行为,可能还有另一种动机,”梅思平不失时机地说:“就是为了讨好美国和英国,以求得他们的某种援助。”
正如陈大少爷所预料的那样,衫山元之所以提及近期的国G摩擦,只是为了给汪精卫个下马威,自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所以理都没理梅思平,而是开门见山地说:“我20日接到平沼首相的信,说汪先生愿意与吴先生合作,答应这次来北平主动登门拜访,是吗?”
“是的。”
汪精卫的情绪有股不可名状的惆怅,衫山元见他的胸脯明显地起伏了一下,已明白他并不情愿,于是说道:“前天上午,我在司令部会客厅接见了吴先生,转告了帝国政府的意见,答应从现在开始,每月从中国海关关税中扣出200万日元作为他的活动经费,持续支付5个月。关于同汪先生合作,他要求允许他认真考虑几天再作答复。”
他看了汪精卫一眼,又补充道:“见吴先生有些犹豫,我没有把让他担任的职务说出来。”
“说实话,他不那么愿意,我们也同样不那么愿意呢,”梅思平隐约道出了汪精卫的苦衷,随即又为他脸上贴金,“当然,汪先生答应与他合作,是从尊重贵国政府的意愿着想,是从顾全中国大局着想。”
这趟东京汪精卫显然没白去,衫山元敲打归敲打,但在“原则性”问题上还是很维护他,突然脸上一正,果断地说:“既然如此,汪先生不必主动登门拜访他,就邀他来我这里见面好了。因为他还在犹豫,你越是主动拜访他,他越发高傲,何必呢?”
“这不太合适吧?”
“这没什么!如平沼首相问及此事,我负责解释。”说完之后,又转向影佐、犬养和矢野等人,“也请你们负责解释。”
吴佩孚是竞争对手华北特务机关长喜多诚一看重的人选,影佐祯昭当然不希望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汪精卫屈居其下,想都没想便答应道:“是,元帅阁下。”
汪精卫欣喜若狂,立马说道:“出于对元帅阁下的尊敬,我只好从命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衫山元又把话题转到撤消北平临时政府上面,说他已跟王克敏通过气,问汪精卫打算什么时候跟华北诸奸谈。
然而,还没等汪精卫确定时间,一份电报打乱了所有计划。周佛海来电说梁鸿志、温宗尧和陈群等维新政府大佬已抵达上海,正等着汪精卫回去商谈。
谢天谢地,终于不要再给眼前这位汉奸榜上的头号BOSS继续当亲随,更不用坐火车受那个罪了!陈大少爷一上车,便迫不及待地说:“表姐夫,要不我跟您一起回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省得我表姐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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