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枣庄时,陈大少爷着实提心吊胆了好一阵。
事实证明他白担心一场,印象中盘踞在微山岛上的铁道游击队,不仅没打这趟列车的主意,甚至远远不如后世那么出名。简直名不经正传,同行的旅客几乎闻所未闻。
有关于“新民会”的推测,则随着六个生面孔陆续登车,而一一得到了验证。他们旁敲侧击,故意攀谈,试图打听陈大少爷和刘培绪此行的目的。甚至找来酒菜,要跟二人把酒言欢。
正如刘培绪所说的那样,有他们寸步不离左右,这一路倒也清静不少。直至火车抵达济南站时,日本宪兵才再次出现。而从徐州、枣庄和济宁先后上车的那六个特务,则趁着日本宪兵查验身份的空当,悄无声息的溜下了车。
当火车缓缓驶出济南站时,身边又多出了几个新面孔。又是旁敲侧击,又是要把酒言欢,如此反复,一直到津浦路的终点——天津站。
到底是带兵打过仗的将军,刘培绪早把接下来的行程给安排好了。陈大少爷主仆四人刚跟着他走出站台,就见一辆黑色大轿车等在出口外,还没等一路同行的“尾巴”们反应过来,轿车已载着他们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或许有陈大少爷主仆这几个外人在,司机话不多,但从寥寥无几的问候声里,完全可以听出他应该是刘培绪的旧部。
刘培绪显然没打算在天津过夜,对轿车离市区越来越远视而不见,直到驶出郊外,路上已见不着几个行人时,才冷不丁地问道:“汉成,住处都安排好了没有?”
司机回头看了陈大少爷一眼,见刘培绪无动于衷,便低声回道:“都安排好了,史家胡同里的花园饭店想必您不会陌生,至于日本人那边……胡先生正在努力,想必过两天就会有结果。”
“消息放出去了?”
“早放出去了,而且反响很好,依我看只要王克敏和齐燮元不捣乱,那这事肯定能成。”
“都是些什么人?”
“大都是走投无路的东北军和西北军散兵游勇,军官和流亡学生也有一些。总之,什么人都有,只要给他们口饭吃,定会一呼百应。”
刘培绪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呵呵笑道:“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汪公馆的表少爷,陈继祖陈先生。”
陈继祖这个名字没听说过,但汪精卫的内弟陈耀祖和陈昌祖李汉成却是如雷贯耳,连忙回头说道:“原来是表少爷,失敬,失敬!小弟李汉成,是刘将军的副官。”
陈大少爷笑了笑,一边示意他专心开车,一边敷衍道:“有劳李副官了,真是强将手无弱兵啊,果然精干。”
不得不承认,汪精卫找刘培绪负责军官训练团学员和学兵招募还真找对了人。光他这个副官就很不简单,从天津至北京的这一路上,竟大摇大摆的通过无数日军哨卡,而且只需出示通行证,连下车都不用。
刘培绪更是敬业的惊人!
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抵达胡同里的花园饭店,他却顾不上连日鞍马劳顿,匆匆忙忙扒下几口饭,便在大门外挂上“中国在乡军人协会”的招牌,正式开展起汪精卫交待给他的招募工作。
兵,“登部队”所属师团战俘营里有的是;军官,南洋的近百号兄弟不日将至;要不是小鬼子石川谨慎的有些过头,陈大少爷才不会受这份罪,自然也就别指望他像刘培绪一样敬业。
于是,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推开房门。
“不要挤,不要挤!”
院子里好不热闹,黑压压的挤满了人。李副官忙得不亦乐乎,站在椅子上大呼小叫着:“军官到这边,士兵到那边排队,学生朋友们请等一会儿,都不要急,见完这一拨就轮到你们了……”
华北真是“治安良好”啊,报名当汉奸都如此“踊跃”!
正准备去刘培绪那边看看,就见几个人有些迫不及待,一个劲地往自己面前钻,陈大少爷可不想被殃及池鱼,连忙“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继祖叔开门,没事了,我是长福啊。”
正琢磨着怎么才能出去,外面便传来陈长福那熟悉的声音。再次打开一看,阿东和张庆喜已守在门外,长福端着笼热腾腾的包子,把台阶下的那帮丘八馋得直流口水。
把长福拉进房间,陈大少爷再次关上房门,指着外面急切地问:“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北京的散兵游勇太多了,一听说刘将军招兵便蜂拥而至。军官50元至200元、士兵10元至50元的安家费,光昨天下午就发掉了一万多。有钱可领,他们还不趋之若鹜?”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陈大少爷暗叹了一口气,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失意军人问:“那我们有没有顺便招几个?”
长福点了点头,不无得意地说:“按照您之前的交代,当官的不要、学生不要、话多的不要、老弱病残不要……一番甄别下来共挑选出六个,都身强力壮,而且几乎都见过血,另外还托李副官在胡同外租了间院子,这会儿他们都在那休息呢。”
长福的眼光,陈大少爷还是信得过的,他说行肯定就行。于是话锋一转,接着问道:“有没有给家里打电报?”
“昨天一到就打了,今天一早就有了回音,长天、长地、长君和其他几个公司的兄弟都到了,考虑到家里实在住不下,老夫子便把他们安排去了江湾军营。据说山崎对他们非常满意,从前天下午就开始正式训练。”
“这个弯子太大了,真怕他们一时半会转不过来啊。”
陈大少爷忧心忡忡,毕竟五大公司子弟从小接受各种各样的熏陶,唯独没教过他们当汉奸。陈长福哪能不明白他的担忧,连忙劝慰道:“有长财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更何况来前各堂宗主和主事们都有过交待。”
“但愿如此吧,”陈大少爷接过包子,塞到嘴边又放了下来,“对了,良叔和钱先生那边有没有消息?”
“有,”陈长福一边给他打洗脸水,一边低声说:“他们那边进行的很顺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千三百号人月底前就能抵沪。也正因为如此,老夫子和三太太正忙着囤积粮食,甚至还从‘祥生’车行租了几辆大卡车。”
士兵和军官都有了,还有继续留在北京的必要吗?陈大少爷权衡了一番,毅然说道:“长福,等外面忙完了,你去找下李副官,看他能不能帮我们订几张天津去上海的船票,多订几张,把你刚招募到的那些兵也带上,我可没时间跟他们一块儿胡闹。”
“好的,我等会儿就去跟他说。”
“等等,”见陈长福扭头就要出去,陈大少爷连忙叫住,“既然来了,也不能就这么回去。干脆把条件放宽一下再招几个,最好是有特殊技能的,比如军医、炮兵、机枪手,总之,没本事的不要。”
不知道刘培绪经费不足,想刻意把陈大少爷这个钱包留下,还是神通广大的李副官确实在找不在门路,陈大少爷想乘船回上海的愿望彻底落空了,不想在这么短时间内又受一次罪的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招募有陈长福负责,无所事事的陈大少爷,干脆利用华北“良好”的治安环境,在阿东和几个刚招募到的士兵保护下,游览起这个时代的北京城来。
中午烤鸭,晚上涮羊肉,偶尔来点水爆肚,爬爬景山,逛逛颐和园,日子过得倒也怡然自得。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租的那所院子已人满为患,要不是长福提醒,陈大少爷真不敢相信自己在北京已有近三百号部下。
“表少爷,您还是别进去了。”
刚逛完琉璃厂,从旧书店里淘了几本看上去有点历史的医典,准备带回去送给老夫子作礼物,就被所有部下中唯一的军官张效国给拦住了,他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似乎在暗示胡同里不安全。
陈大少爷环顾了下四周,也没见有什么可疑,便疑惑地问:“为什么?”
“别到处看!”张效国把他拉到路边,装着挑选香烟的样子,不露声色地说:“胡同口那几个卖桃子的都是警察局便衣,还有那个修鞋摊,也是今天刚来的。”
半个月来的风平浪静,让阿东早已放松了警惕,不等陈大少爷开口,便满不在乎地说:“我们又没作奸犯科,怕什么警察?”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在人家地盘上招兵买马,真要是总这么顺利那才叫见鬼呢,陈大少爷微微点了下头,指着对面的茶馆说:“小心无大错,走……我们去那边坐会儿。”
阿东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禁不住说道:“少爷,长福和庆喜还在里面呢,要不让我进去把他们也叫出来。”
陈大少爷给了他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进什么进,不会打电话吗?”
果不其然,众人刚在茶馆二楼坐下,就听见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警笛声。紧接着,载满警察的卡车,一辆接一辆,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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