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听完了法邈的解释,廖立抚着胡须,沉吟不语。魏霸双手握拳,搁在膝上,手指收起又放开,放松又收起,反复几次后,他缓缓的张开手指,尽可能的张到最大,然后又放松了下来。
“不妥。”魏霸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掷地有声。
法邈并不觉得沮丧,相反,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廖立也抬起眼皮,静静的看着魏霸。
魏霸站起身,身负在身后,缓缓说道:“倒不是信不过公渊先生,只是有些事,终究还是只能由我自己去面对。再者,丞相如此决然,又岂能容我躲在交州?成都、交州,千里迢迢,信使来往一次,一个月就过去了,若有急事,如此应付?还得我临机决断才行。
他停了片刻,又道:“不过,公渊先生在交州数年,功业大家有目共睹,却一直未能升迁。这次的确是个入朝的好机会,就算三公不可得,这九卿却早就该得了。”
听到这句话,廖立不由自主的展颜而笑。他当年就是因为不服诸葛亮只让他名列五校才口出怨言。这些年虽说性情淡了些,可那颗名利之心何尝熄灭。魏霸要捧他入九卿之位,正是戳中了他的笑点。
法邈微微一笑:“将军所言甚是。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当早做准备。”
魏霸颌首。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要长期离开驻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当然要先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需要,踏着除夕的爆竹声,关凤、关兴赶到了交州,随行的还有两个人:潘浚和麋芳。
潘浚刚刚带着家属回到武陵老家。他之所以离开孙权,是因为从这几个月的情形来看,他知道吴国已经名存实亡,就算不亡于蜀汉,吴国也会被江东世族全部掌握,像他这样的荆州降人以后不会有什么发展空间。以前他不降汉,是因为有孙权的知遇之恩,他不好背叛孙权′现在孙权也是汉臣了,他弃吴归汉名正言顺,所以他就辞别了孙权,带着家属回到了武陵。
潘家老庄是魏霸经过武陵的时候常住的地方,关凤从襄阳回来,途经临沅,也借宿在那里,听说潘浚回来了,关凤立刻上门求见,说服潘浚,和她一起赶到交州。
麋芳的情况则完全不同。他和关凤同行纯属凑巧。关羽当年兵败身亡,麋芳、士仁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关凤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这一路麋芳都走得胆战心惊,夜不能寐。到了交州,见到了魏霸,他那颗忐忑的心才算放下了一半。
仅仅是一半而已。他并不能肯定魏霸不会拿他祭旗。要不是实在在江东混不下去了,他也不会厚着脸皮赶到交州来。
看到麋芳那张憔悴的脸,魏霸知道他这几天过得有多紧张,摆了摆手,让人先请麋芳去休息,先把潘浚请上了堂,笑容满面的说道:“老将军来得何其迟也。”
潘浚有些脸红。当年被擒的时候,魏霸就曾经让赵统、潘子瑜劝降过,被他拒绝了。现在他跟着关凤来见魏霸,也是没办法。他年纪不小了,可以归家养老,可是他的儿子总不能也在家休息吧。武陵潘家也是一个大家族,总得有人出仕才行。
“老夫眼拙,看不清天命,惭愧惭愧。”
魏霸哈哈大笑,亲热的拉着潘浚的手臂上了堂。“老将军忠义,舍不得故主,有古义士之风,我能理解。现在东吴归汉,大江以南,俱是我大汉的疆域,老将军要落叶归根,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如今事世维艰,老将军告老之事,恐怕还要再推一推。”
潘浚松了一口气,感激莫名。他是来为儿子求官的,魏霸却直接要给他授官,这可是大出他的意料。他女婿是魏霸的师兄不假,可是那毕竟隔着一层不是,再说了,关凤虽然主动去请他,这心里多少也是有些疙瘩的,这么做,可能更多的是从大局出发,并不代表关凤就不在意往事。
“将军的美意,老朽感激不尽。”潘浚谦虚道:“奈何老朽齿摇发落,跨不得马,提不得刀,怕是难当重任。”
魏霸摇摇头:“提刀杀人这种粗活,还是由我们这些年轻人来做吧。老将军当卧而治之。”
潘浚不解。
魏霸稍稍解释了一下。他的治下,每个郡有三个长官,太守负责民事,尉负责兵事,监负责监察,相当于后世的审计、纪委,专门管官员和世家豪强的,和州刺史的责任差不多。不过这种得罪人的事做起来总是不那么容易,随着各郡县的经济慢慢好转,监察的事有些跟不上节奏,贪浊腐败的事屡见不鲜。
原本交州有廖立负责,现在廖立即将入朝,魏霸就要找一个合适的人来接替廖立。可是魏霸一时之间到哪里去找能够代替廖立的人,潘浚在这个时候来了,正好解决了魏霸一个大问题。
潘浚性格刚硬,以铁面无私著称,这样的人正合适做监察的工作。他虽然是刚刚依附,资格却老,很久之前就是关羽的重要幕僚,如果又是魏霸师兄的妻父,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人侧目而视。魏霸也不不需要他所有工作一把抓,他能把监察工作抓起来,魏霸就非常满意了。
在廖立之后,魏霸根本不希望出现第二个集兵民监三项大权于一身的属下。借着廖立入朝的机会,把这个漏洞提前堵上,是最合适不过的时机。
听了魏霸的解释,潘浚没有太过推辞,一口答应了。
安顿好潘浚,魏霸进了后院,关凤正和夏侯徽、彭小玉说话,见魏霸笑眯眯的走过来,关凤哼了一声:“还满意么?”
魏霸哈哈一笑,伸手搂住关凤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她隆起的肚皮,一语双关的说道:“岂止是满意,简直是喜出望外。姊姊大肚能容,我可以放心的将这里交给你了。”
“交给我?”关凤摇摇头:“算了吧,我累了,没心情管那么多事。再说了,媛容、小玉管得好好的,我横插一手算什么。”
“不要姊姊太费心,垂拱而治,清静无为即可。”魏霸冲着夏侯徽、彭小玉挤了挤眼睛:“至于那些琐碎的细务,由媛容和小玉去做便是了。
夏侯徽亲亲热热的拉着关凤的手:“姊姊,我和小玉虽然小有聪明,可是兵事却不通。别的事,我们都能帮上忙,兵权却只有交给你,夫君才能放心西行。你就不要推辞了,放眼四周,除了你,还有谁能让夫君放心?”
关凤皱了皱鼻子:“少来糊弄我。你看我这样,能骑得了马,打得了仗?”
“所以才要把定国叫来帮你啊。”魏霸抚着关凤的肩膀:“再说了,暂时也不会有什么战事。过了年,你在湘关住下来,代掌兵符,有什么事,直接交待给定国去做。我相信以他的能力,肯定不会有问题。你看太初一个书生,现在都能把水师整治得妥妥贴贴的,定国征战多年,这点事还能处理不了?”
听了魏霸这句话,关凤不推辞了。夏侯徽的兄长夏侯玄现在都掌管了水师了,彭小玉的兄长彭珩现在掌管着魏霸的情报部门,她如果不再抓点实权在手里,以后在这个家里,哪里还有她的位置。把关兴从关中叫来,原本就有这个意思,中途降尊纡贵的去请潘浚,也是从大局出发,希望以自己的诚意为魏霸做点事,不失大妇的风度。
魏霸要将兵权交给‘她们姊弟暂管,这是她最期望的事,哪能真的推辞呢。
话虽如此,关凤还是斜睨了魏霸一眼:“今天这么大方,恐怕另有所图吧?你说,准备如何处置麋芳那个逆贼?”
魏霸摸着鼻子,笑而不语。彭小玉却走了过来,轻声笑道:“姊姊,水师能够横行江东,镇南将军府日进斗金,不仅仅是媛容姊姊的精打细算,还有麋威的功劳在其中呢。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关凤愕然,目光转向夏侯徽,夏侯徽含笑点头。“小玉说得不错,镇南将军府的生意,至少有一半是麋威在打理,所以,以后卖给魏国的那些东西,你可别以为又是我在照顾家里人了,真正做主的是夫君,实际操作的是麋威,我只是管管账而已。”
关凤大吃一惊。她这才明白麋芳为什么敢来见魏霸,原来这背后还有麋威。麋威从蜀汉朝堂失踪已经很久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原来他一直为魏霸操办这些事。这么说来,魏霸敢派夏侯玄率领水师入吴,深入千里,杀到豫章,恐怕也是因为麋威在江东内部筹备粮草,安排接应。
这个功劳太大了,足以换麋芳一条命。当然了,魏霸这么大方的将兵权交给她们姊弟,也有补偿关家的意思在里面。关凤虽然无法真正释怀,可是魏霸做到这一步,她也只能如此了。非要杀了麋芳,为父亲关羽报仇,也不过是让魏霸难做而已。在魏霸正准备回成都和诸葛亮较量的时候,她不能让魏霸还牵挂着后院,那不是一个合格的正妻应该做的事情。
“我可以放过他,不过,让他离我远一点。看到他,我心情不好 “行,没问题。”魏霸连连点头,一脸模范好丈夫的谄媚:“我把他赶到东海去,不准出现在姊姊附近一百里以内,可好?”
关凤还没有回答,韩珍英迈着一对长腿进来了,喜滋滋的说道:“将军,我师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