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将信将疑,他觉得诸葛亮和李严一样,都没安好心。李严是明抢,诸葛亮是暗劫。李严要通过侵吴来建功,压过诸葛亮,而诸葛亮则是希望李严侵吴失败,以此保持朝堂上的平衡,守住阵脚。
他说魏霸不会参战,魏霸就不会参战?他能指挥得动魏霸吗?如果他真信了这句话,不理睬李严的最后通谍,导致了战事爆发,诸葛亮不会有什么损失,可是吴国却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不错,以双方目前的实力而言,就算魏霸和孟达联手,也没有攻克武昌的把握,最后很可能是两败俱伤,或者某一方略占上风,但这同样要消耗大量的财赋。
对于国库紧张的孙权来说,这一场战事的爆发,也许就意味着江淮战场不得不收缩防线,损失不可谓不小。
孙权甚至怀疑,诸葛亮就是希望他们打起来,这样他就可以得到喘息的机会,等实力恢复,再攻并州,然后抢在吴国前面向冀州进军,最后形成对吴国的绝对优势。
孙权毫不怀疑诸葛亮有一统天下的念头,他们之间的联盟只可能是短时间的联盟,等魏国灭亡之后,他们之间必然还要继续战斗,争取最后的胜利。他是这么想的,诸葛亮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这注定了他们之间的联盟不可能是纯粹的联盟,联合行动的同时也不妨勾心斗角,互相算计。
诸葛亮可以算计他,他同样也可以算计诸葛亮。要想维护自己的尊严,归根到底还是要倚仗自己的实力。在派诸葛恪去关中问计的同时,孙权对诸葛亮提出了不少要求,希望诸葛亮能提供更多的帮助,其中就包括最重要的战马。孙权一开口就要了一万匹。
“诸葛丞相答应我的条件了吗?”孙权不紧不慢的问道。
“诸葛丞相考虑过了。”诸葛恪说道:“不过,关中今年的收成一般,除去正常的开支之外,他能支持我们的有限,大王要求的一百万石米他拿不出来。”
“那他能给多少?”
“二十万石。”
“哼!”孙权不满的哼了一声,要一百万石,他才提供二十万石,他也太小气了一点。当初他要打洛阳,魏霸一口气可是提供了他五十万石米。
“那我要的战马呢?”
“一万匹有困难,他只能提供五千匹。”
孙权没有吭声,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他要一万匹战马,却没指望诸葛亮真能给他一万匹战马,能得到五千匹,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价钱呢?”
“上等战马五十金,两百匹,中等战马三十金,千匹,普通战马十金,四千匹。”
孙权点了点头,这个价格不算贵,甚至可以说诸葛亮给了他不少优惠。只是他还是觉得负担不小。最普通的战马是分给各个将领,由他们组织亲卫骑,这些钱不用他来出,可是其他的战马都要由他来掏钱,总共四万金,这依然是一笔难以承受的巨款。
总共八万金交到诸葛亮的手中,诸葛亮的手头可就宽松多了。由此看来,诸葛亮宁可在成都节节败退,也要在关中站稳脚跟,不肯放手,目的是非常明确的。将战马资源捏在手中,就是一个稳定的财源。李严占垩据了成都又如何,益州一年的收入能有几万金?最多也就是三四千匹普通战马的价值罢了。而且,他有更多的钱,也不一定能买到战马,战争的利器牢牢的掌握在诸葛亮的手中,他就不敢对诸葛亮逼迫得太厉害。
“什么时候能运到武昌?”
“诸葛丞相说越快越好,一旦谈判破裂,李严对吴国宣战,他就不好再和吴国做生意了。”
孙权点了点头,冷笑一声。诸葛亮果然还是把自己的利益摆在第一位,不想和李严撕破脸对抗。可是这样一来,要在短时间内凑出这么多钱,难度可真不小。诸葛亮这么做,大概也有不让他犹豫的用意。
孙权在咨询众臣,忙于备战的时候,蜀汉的使者赶到了武陵,和吴太垩子孙登开始了接触。谈判一开始,蜀汉三个使者就表现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大鸿胪杜琼是个饱学鸿儒,对道统看得极重。他一口咬定吴国向魏国称臣不合道义,现在改向蜀汉称臣是弃暗投明,既是对汉吴联盟的加强,也是对吴国既往错误的修正。蜀汉能够接受吴国称臣,当然也是既往不咎的宽容大度,孙权应该感激涕零才对。
对这些迂腐到极点的论点,孙登等人当然不会当回事,只有死读书,不问世事的书生才会说出这些绝对正确,却也绝对没用的废话。对这样的人,你直接当他不存在就是了,要论官面上的辩驳,孙登身边的张温和张承都可以对付,他们从圣人经义开始说起,一说可就收不住头了,大有把谈判变成经学研讨的趋势。
可是,两个副使的态度却没这么好对付。
费祎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话,很显然对这个谈判没什么兴趣,只不过碍于礼仪,不得不出席。然而,他的沉默并不是没有表示,相反,他不说话就是一种很让人担心的态度。因为他刚刚去过一趟交州,求见魏霸,如果魏霸给了他什么承诺,他此刻不会一言不发。既然他不说话,就等于说诸葛亮要分化魏霸的承诺已经落空了,费祎根本没有得到魏霸的任何支持。
这从另外一个方面也证明了李丰为什么会嚣张。嚣张是要有实力的,而他最大的倚仗不可能是孟达,只可能是魏霸。因为他也刚刚从交州回来。
李丰在谈判中非常高调,他多次表示,王道并非不征,商汤是通过武力推翻了夏桀,商汤也是通过武力推翻了商纣,既然天下之主都可以用武力推翻,武力征讨一个逆臣也就没什么好怀疑的。吴国如果能改过自新,重归大汉旗下,那当然皆大欢喜,如果执迷不悟,非要保持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吴王称号,那天下人都会唾弃之,大将军当然也会顺从人心,举兵讨伐,以正视听。
李丰说了一大堆,其实意思却很简单:你不服,就打到你服。
比起杜琼的引经据典,李丰的说辞几乎是漏洞百出,可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威慑力。面对李丰的威胁,孙登等人一面据理力争,一面飞报孙权,让他做好战争的准备。很显然,李严不达到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大战在所难免。
一天激烈的谈判过后,孙登把张温等人引入内室,对白天的谈判进行了总结之后,各自散去。
周鲂刚刚出门,又被孙登叫了回来。周鲂还以为有什么问题没有说清楚,正想开口询问,孙登叹了一口气:“周不见了。”
周鲂一愣,随即觉得头皮发麻。周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是他逃跑了,还是被人杀了?孙权把周贬在庐陵,就是因为他是庐陵太守,一方面可以监视周,另一方面可以保护周,周有什么意外,他可是第一责任人。如果周逃了,那还好一点,他最多是个失责,如果周死了,孙权是不会承担这个责任的,他周鲂却逃不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孙登从袖笼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周鲂。周鲂有些紧张的接过来,看了一遍,额头沁出了一层汗珠。这封信是太垩子妃周氏写来的,说周在庐陵被人围攻,随身的四名部曲只逃出一人,报告说来人自称是费杨,奉周鲂之命前来邀请周前去一见。目前周下落不名,希望孙登能够和周鲂通个气,放周一把。周如果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她愿意代兄受过。
太垩子妃的说得很客气,可是杀机却很重。这已经是认定了周鲂下的手,而且要向周鲂要人。
周鲂哪里有人,他现在才知道周失踪了这么回事。
“太垩子殿下,我这几个月一直在交州,孙君侯和张惠恕都可以做证。”
“是的,这一点我知道,想必大王也知道,问题是这不代表你就不能下令对周不利。”孙登长叹一声:“你放心,我是相信你的,大王也会相信你,所以我把这件事交给你,你要把周找出来,完好无损的找出来,这样才能证明你的清白,以及…”
孙登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大王的清白。”
周鲂屏住呼吸,半天没能说出话来。他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如果周死了,他是第一责任人不假,可是最大的嫌疑犯却是吴王孙权,很多人会怀疑是孙权下令他处死周的,这可能会引起江淮系的整体反击。
最近江东世家实力暴涨,在朝堂上占垩据了越来越多的席位,严重侵犯了江淮系的利益。江淮系对江东世家的日益强大早就看不顺眼了,如果周家都有可能被清洗掉,那还有谁是安全的?这完全可以看作孙权向江东世家彻底低头的一个表现,江淮系有可能因此而分崩离析,与孙权离心离德。
所以,面临最大危机的不是他周鲂,而是孙权本人。
周鲂躬身拜了一拜:“太垩子殿下,我立即赶回庐陵去,从事发地开始查起,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给大王和太垩子殿下一个交待。”
孙登长叹一声:“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