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丰带着一匣上等合浦珠和交州特产赶回成都。(疯'狂').饶是他昼夜兼程,到达成都的时候,也已经是四月初了。
李严在此之前就回了成都,南阳议功正在进行。诸葛亮不在,和李严对阵的是蒋琬、张裔,面对咄咄逼人的李严,他们坚持得非常艰难,甚至有些狼狈。
然而李严也不轻松,诸葛亮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他取了南阳,诸葛亮取了陇右,两人功劳相当。按理说,有功就得赏,将士们好说,大多数人的军功赏赐都已经定了,现在定不下来的只有三个人:诸葛亮、李严和魏霸。
问题就在诸葛亮。诸葛亮是丞相,他的官职不可能再升,最多是调整爵位,增加一些食邑。李严还有空间,不仅爵位可以由都乡侯升为县侯,而且骠骑将军之上还有一个大将军的空位。大将军惯例是由外戚来做,可是非外戚做大将军也不是没有先例——远的有霍光,近的有袁绍——何况如果能当上大将军,李严也不吝惜一个女儿。
这可以说是李严的梦想。当上了大将军,他就可以真正的诸葛亮平起平坐,甚至可以压他一头。然而这一切都被诸葛亮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挡住了。
诸葛亮辞功。
诸葛亮在给天子的奏疏中详细列出了将士的功劳,却丝毫没有提及自己的功劳。他说,臣是丞相,理当为国分忧。况且这次北伐虽然建功,却拖了太长的时间,因为臣的无能,战事未能按照当初的战略构想进行,多消耗了大量的财赋,造成了当前的紧张局势。臣有过无功,请戴罪立功,等取了并州,恢复平原之后再行封赏。
这一句话,把李严所有的计划全打乱了。
他要和诸葛亮争锋,不仅是争权争利,还要争名。如果名声不好,他身边只剩下一帮附炎趋势之徒,正人君子对他敬而远之,那还有什么意思,他还怎么收拢人心,独揽大权?
人心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任何想在朝堂上有所作为的人都不能漠视之——不管你是真是假。如果你为了富贵连基本的脸面都不要了,你还能指望别人尊敬你?
诸葛亮立了大功,却不肯受封,反而主动承担了战事拖延的责任,还要将功折罪,再取并州以报效朝廷。这是何等高尚的品格?哪怕是李严明知诸葛亮这是要找借口留在关中不回来,也不得不在表面上承认诸葛亮这个姿态的确很高。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急吼吼的要做大将军,两相比较,他岂不是成了急功好利的小人?
虽然他的确有些急功好利,可是现在他却不能做得这么明显。
至于魏霸,那就更简单了。他是立了大功,可是他同样犯了大错,自劾表都上了,瞒都瞒不住。诸葛亮不发表态度,李严暂时不想发表态度,自然就一直拖了下来。
听完了李丰交州之行的叙述,李严背着手,来回踱了好久。他明白了魏霸的意思,但是他不知道魏霸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不管是战场上还是官场上,要判明对方说的是真还是假,不能单纯的听对方说了些什么,而是要从双方的利益出发,来分析对方的真实动机,从而判断他说的是真话还是推脱之辞。
李严知道,自己手上的筹码显然不足。魏霸让法邈转告他,他自有脱身之道,那他就不是魏霸必须依赖的对象,反而是魏霸要试探的目标了。
换句话说,帮这个忙,是出于李严自己的需要,对魏霸来说却并不重要。有你没你,我都能脱困,你要愿意帮忙,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要不愿意帮忙,那也没关系。当然了,你以后要我帮忙,我也要考虑考虑。
问题在于魏霸没说他将怎么脱困,李严不知道他是故作姿态,还是真有把握。考虑到魏霸一向以来的手段,李严最终决定相信魏霸。换句话说,他不能冒和魏霸决裂的危险。
李严随即让人请来了蒋琬。蒋琬来了之后,李严把一封奏疏轻轻的推到蒋琬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公琰,战事结束已经几个月了,军功赏赐悬而未决,将士们可是等得急了。针对我们之间的几个分歧,我拟了一封奏疏,在送给陛下之前,想请你先看看。”
蒋琬警惕的看着李严,接过奏疏,看了起来。刚看了半页纸,他的眉头就轻轻一颤,脸色一变。他坚持着看完了,将奏疏放在案上,双目垂帘,双手握在腹前,静静的坐了很久。
李严从容的看着他,悠闲自在的喝着茶,欣赏着蒋琬的窘迫,像一只猫在玩弄惊慌失措,无路可逃的老鼠。
蒋琬的确有些惊慌失措,李严的计策太狠了。首先,他为魏霸叫屈,说魏霸之所以出此下策,用丞相的名义欺骗吴王孙权,是因为只有丞相才能让孙权信服,才能促使吴王出兵。只有吴王出兵,才能完成夺取南阳的战略目标。
这个罪名可大了。不仅说诸葛亮是权倾朝野的权臣,还和吴国之间有不可告人的来往。
蒋琬的额头出现了汗珠,如果李严把这封奏疏送上去,他没办法解释。他相信,诸葛亮大概也没办法解释清楚,因为最后的确是诸葛亮的书信让孙权决定出兵相助的。
而诸葛亮权倾朝野更不是什么秘密,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实,李严这么说,不过是有意无意的拨了一下大家——特别是皇帝陛下——心里的那根刺罢了。蒋琬不敢保证,在如今诸葛亮不是一枝独大的时候,李严的挑拨会不会让陛下产生别的想法。诸葛亮再有积威,毕竟远离关中,对天子刘禅的影响多少有些减弱,李严却在成都,与陛下朝夕相处,随时可能影响天子。
蒋琬甚至不能分辩。李严既然这么郑重其事的让他看这封奏疏,就必然有充足的理由等着他。蒋琬有自知之明,知道辩论这种事向来不是他的专长。
一匹快马将李严拟定的封赏草案送到了关中,摆在了诸葛亮的面前。
诸葛亮既愤怒,又失望。这份草案透露了太多的内容,而这些内容大多都对他不利。最让他揪心的是魏霸、马谡和李严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李严的强势不仅是因为他的姓格,更是因为他背后有了坚实的盟友,所以他才能如此咄咄逼人。
姜维、杨仪强烈反对这份草案。如果依照这个草案执行,李严从此就能和诸葛亮平起平坐,而在军事上更有发言权。大将军统军事,比丞相统军事来得更名正言顺,这对丞相府来说无疑是釜底抽薪。杨仪建议诸葛亮立刻赶回成都去,他认为蒋琬和张裔都太软弱了,不是李严的对手。
诸葛亮拒绝了,他只是将草案上李严提议给他加九锡、剑履上殿等条款划去,然后原封不动的发了回去。
看着快骑离开,诸葛亮微眯着眼睛,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骠骑将军府终于与丞相府达成了协议,确定了南阳战事和陇右战事的军功赏赐。
成都的蜀汉朝堂上飘浮了几个月的乌云终于随着天子嘉奖军功的诏书下达而散去,云开曰见,雪后初霁,让人赏心悦目,心情舒畅。
丞相诸葛亮北伐有功,增食邑千户,合前封共三千户。赐蜀锦五百匹,金五百,银千斤。
骠骑将军李严升任大将军,封新野侯,食邑两千八百户。赐蜀锦五百匹,金五百,银千斤。
镇东将军孟达升任卫将军,领南阳太守,封鄠侯,食邑一千户。赐蜀锦二百匹,金一百,银五百斤。
护军陈到升任护军将军,封都乡侯,食邑八百户。
这其中有两个人的封赏比较引人注意。一个是镇南将军魏霸,他的自劾表被公诸于众,写入朝廷发往州郡的邸报之中。天子加以严厉申斥后,又表示事急从权,从事实来看,他这么做对南阳战场的胜利有非常重要的帮助,而且丞相诸葛亮也认可了,所以将功赎罪,在官职上原封不动,也没有增加食邑,只是象征姓的赏赐了一些东西,真正实惠的封赏就是加了一个荆南督,持节督交州和荆州江南诸郡。
另一个就是原虎威中郎将赵统,在出征南阳的诸军中,他虽然官职不高,却别领一部作战,在汉吴之间起到了重要的联络作用,最后又生擒了司马昭这样的俘虏,所以天子格外开恩,连升,升任征东将军,领武陵太守,镇守辰阳。
这些决定由李严和蒋琬在密室中商定,然后上报给天子,走了一个过场,很快就形成正式文书,发往四方。
除了大封军功之外,朝议上李严又提出了一个建议:基于两个战场的巨大消耗,以及刚刚入手的南阳、陇右都需要时间来消化,蜀汉要与民休息,养精蓄锐,以备再战,所以在原则上,在两三年之内保持克制,任何人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得擅自发动战事,以免增加百姓负担。
大家都清楚,李严的这个建议看似为百姓作想,实质是给诸葛亮套上了一个绳索。你要开战可以,但是要有把握,换句话说,要想益州再支援你钱粮开战,那是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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