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武昌有一个楚王宫,否则难以找到可以容纳几百人宴饮的大殿。
宽敞华丽的宫殿上,朱红的柱子之间,十六个妙龄少女穿着红绿碎花长裙,长长的袖子垂下来能落在地板上,细碎的娴熟的舞步如同百花仙子在中间飘荡。管弦之声短促而轻快,哪怕是不懂音律的人也能感受到声音中的欢乐。吹奏声中每一个快乐的节奏,美貌女子们都有一个动作。长袖一齐甩到空中,如云彩如仙境,恍惚中张宁似乎想起了古装武侠电影里的镜头,一条丝带飞上空中,一个莲步女子轻飘飘地在上面飞奔。
还有那裙裾飞起来时,能看到美女裹着洁白袜子的小脚,几乎是垫着脚尖在地板上跳动,所以才显得如此轻盈。这是古代版的芭蕾?连张宁也从未在明朝看到过如此好看的歌舞。
宴会上有许多武将,这帮人看得满面红光,张宁笑着揣着这帮兄弟的心思,他们多半最想的是把美女们按翻在床上胡天黑地…王宫里哪里弄来的一帮美女?张宁也想索性赏给追随自己九死一生的将士,反正留着也是浪费资源,不过那样做好像影响不太好。
大殿上来的人无不面带笑意,很高兴地欢聚一堂。连高高在上的建文皇帝也看得津津有味,坐在皇帝身边的姚夫人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唯一遗憾的是在这样的庆功宴上,并没有封侯封爵的节目。建文虽是皇帝,但底下的将士都不归他节制、不便下诏封赏有功将士;张宁只是亲王,无封赏的名义,于是这种事一时没人提及。
这不影响人们的兴头,因为在实际利益上得到了补偿。整个统治地区的财富资源已经向军队倾斜,大伙的日子过得很滋润,没什么不满意…光是喊口号是没有用的,从将帅到士兵,既要他们卖命又不准抢劫,就得分配大头财富,否则士气无以为继。兄弟们都是讲道理的,明抢会损失毁坏财物,浪费更多的东西,不如胁迫官府出面统一收刮;还有奸淫掳掠等事也基本没发生,武将们除了用严惩威胁士卒,也告诉他们去糟蹋了一个妇人的名节说不定她就自杀了,养了一二十年才长成一下就毁了,这不是浪费作孽么,还不如得了赏花钱买。这也是为什么朱雀军不扰民的保障;也是十几个州府只养几万人就不堪重负的根源,将士待遇太好。所以朱雀军没办法做流寇,可以预见失去地盘军纪立刻败坏,整个体系都要崩溃。
大殿上摆了几十桌,如今不流行分食制,都是桌席。一张桌子坐三面六个人,因为另一面背对着中间看不到节目。
男女分开,左边是文武百官,右边是带来的家眷,宴会上来那么多家眷确实不常见。张宁坐在左边上首的一张桌子旁,坐西向东,正对着大殿中央的歌舞,无疑是个好位置,和他坐一起的是周梦雄,入席时还推了半天;但首辅杨士奇打死不坐那个位置,最后只能这样了。
两边各坐俩人,都是内阁里的另外四个大臣,这张桌子上坐的实际就是建文朝廷最有权力的六个人。
酒已经喝了好几轮了,张宁的酒量实在不行,皇帝前后与众大臣喝了三盏,这边同桌的官僚又各自单独敬了几轮。他现在的脸已经涨红,看整个宫殿也是摇晃的。
表演的节目已经换成了唱戏,张宁还在硬着头皮和大伙对喝,特别和周梦雄一面有说不完的话,一面碰杯。
杯盏交错中,张宁没有提曾在战场上危急的扫兴话题,但在爽快一杯杯饮尽的酒中,已经表露出了对周梦雄的感激。周梦雄这魁梧大汉酒量不是张宁能比的,不知多少杯下肚了脸还没红,好像不知醉为何物。
这时郑洽提议道:“接下来咱们用酒令,应该有意思一些。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周梦雄立刻笑着反对:“若是摆弄刀枪棍棒还行,来文的这不是要老夫一个人把酒喝光吗?”
郑洽便道:“这样,击鼓传花,轮着谁全凭运气,周老英雄没话说了吧?”
杨士奇摸着胡须笑道:“瞧周阁老的酒量,我们几个人一起恐怕都喝不过他,哈哈…”
周梦雄转头问张宁:“湘王觉得这样玩法如何?”
“再定个规矩,传到花的人可以用别的代替饮酒。作诗、表演节目也成。”张宁酒量比较弱,先留了个退路,避免一会自己喝趴下了,在场的人还没尽兴的话,如此庆欢的场景岂不扫兴?
周梦雄哈哈一笑,一掌轻拍在桌子上:“湘王一言九鼎,你说了算!”
于是郑洽转头吩咐站在旁边斟酒的宫女,让她弄道具过来。不一会儿宫女就拿来了一面手鼓和一朵红绸大花,红花如同喜事上新人戴的花儿一般,充满了喜庆的感觉。
不一会儿这边就敲起了鼓声,把人们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本来这一桌就是今天宴席的焦点,这回吵吵闹闹的,连皇位上皇帝和贵妃的风头都完全被压下去了。人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花会传到谁的手里,好像六个人放个屁都能有什么重大意义似的。
玩了几轮,张宁发现自己的运气特别“好”,连着喝了几杯,不由得强笑道:“诸公不看我醉倒是不高兴啊。”
姚和尚指着郑洽开玩笑:“击鼓的人是你叫的,郑老不会是舞弊了吧?”郑洽大呼冤枉,又叫那击鼓的宫女过来,问她是不是不认识自己,几个胡闹了一番。
当周梦雄把大红花丢到张宁怀里时,鼓声再次停下,众人哈哈大笑,张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把酒杯递到左边:“舅舅帮我,替我喝一盅。”
周梦雄拽住张宁的袖子:“可没有这个规矩,酒桌上可是如战场,得令行禁止,这是湘王自个定的规矩。要不作首诗,让诸公开开眼界。”
姚和尚抱拳道:“贤侄勿怪,我也想替你喝一盅,无奈周老英雄不同意。”
“罢了罢了,本王也不好意思耍赖。”张宁摇头晃脑地说。他只觉天旋地转,不过心里是很明白的,再次亲身验证了一个事儿,酒喝得再醉,不存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事。
他晃了一晃,心下就琢磨抄首什么诗好。他完全没有李白乘醉作诗的能耐,相反酒精弄得思维一团浆糊,连背也背不出来,甭谈作了。显然古诗唐宋最多,到了明朝实在就比较有限了,若不是朗朗上口小儿都能背的、他也记不住…而且不能乱抄,总得要应景的,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连毛太祖的几首气势磅礴的诗也想不起来了,脑子有点昏。
憋了一会儿,他便说:“唱歌也行罢?”
几个人纷纷赞同,杨士奇笑道:“诸位猜猜,湘王是要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还是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郑洽道:“兄台等可不能小瞧了湘王的才艺,当年红了大江南北的‘苏腔’,不就是湘王与江南才子苏公子所创?”
张宁一听心下明白,决不能唱什么流行歌曲。可是所谓苏腔作曲是苏公子的能耐,自己就是填个词,更不会唱戏。
突然他灵感一现,想起了京剧里的《梨花颂》,比较简单以前是会唱的,而且也没有完全和地方戏曲脱节,唱得又是白居易写杨贵妃的内容,大伙都熟悉。当下他便高兴起来,凑此欢乐的场面,他也来了兴致…也好叫除了本朝文武官员之外到场的地方名士士绅瞧瞧,本王不是纯粹的军阀,也懂点那风花雪月。
当下就摇摇晃晃地踱了几步,向上面皇位的皇帝贵妃抱拳拜了一拜。姚姬笑咪咪地看着他,抬起袖子轻轻一挥,大殿上的丝竹管弦便暂时停下来。
初时张宁还比较拘束,只是唱“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待唱到“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时,一高兴,便装模作样地学着戏里的手势比划起来,一面唱一面用黄袍袖子挡着脸慢慢起舞,好似杨贵妃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动作,大殿上顿时哗然,哄堂大笑。
站在边上的歌女见状也不禁莞尔,右边女眷更是很多人掩嘴而笑。
武将们最是情绪高涨,一帮武夫抚掌大喝:“好!好!”“再来一曲!”
醉醺醺的张宁踱到走近女眷那边,女人们见他喝醉了不知要作甚,有的夸张地惊叫起来。张宁当然不会胡来,他只是酒精上头比较兴奋,他见着席间的顾春寒(方泠),遂走过去,背过一只手,另一条胳膊横放在腰间鞠了礼,伸手过去邀请她。顾春寒红着脸,还是把玉手轻轻放在张宁的手心里,轻轻站了起来。
“哎呀,太荒唐了成何体统…”人群不知哪个娘们嘀咕了声。
张宁当众做出亲昵的动作,在顾春寒的耳边道:“你跳舞,我给你弹琵琶。”
她红着脸小声道:“你会么…”
张宁哈哈笑道:“肯定能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