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善郡主的册封仪式举行地极为隆重,一点都没有非正统皇室的不重视感,祭祀天地、册封金印,都是太子殿下亲力亲为一手包办。甚至,太子殿下将和嘉善城相连的边境小城也送给了郡主作为封地,将夕照的嘉善城归位一体,不受两国管辖,只听命于嘉善城城主——暮颜。
俨然一个小型国家。
这位两国最尊贵的女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站在这大陆金字塔的顶端,她在祭祀台上的风姿,一度成为整个熠彤所有女子争相模仿的对象。
百姓们口口相传着这位年少的郡主如何风华高贵,经历过那场无声硝烟的人才会知道,这个手握一半夕照军权的长公主殿下,是一个怎样不得小觑的人物。
言笑晏晏间,一切已成定局。
谢府备了厚礼,递了拜帖,年迈的老家主在管家的搀扶下带着家中子孙颤颤巍巍来了颜府,谢锦辰这次的罪名太大,整个谢家必定受到牵连,良渚就算想保也保不住。
想想当初高家,只是谋害二品县主的罪名便落得满门流放,如今,这位县主不仅成了郡主,而且背后还有整个夕照,谢府满门都不够砍的。可是如今只是谢锦辰受了牢狱之灾,整个谢府竟无人过问,似乎就这样被遗忘了,老家主心惊胆战等了许多天也不见圣旨治罪,也不见府衙上门,想想便知道是谁的情面了。
这情面,她不说,他们却不能当做不知。
于是,那一日,无数奇珍异宝不要钱似的抬进了颜府,谢老家主更是带着家中被看重的子孙们一步一叩,跪拜着进了颜府大门,被听说了这事急急忙忙赶出来的暮颜给拦住了,当时就见他额头已经破了,冒着血点,模糊一片。
暮颜叹了口气,当下请进了正厅,让小平给他包扎了,又沏了茶,才淡淡开口道,“老家主大可不必如此的。”
谢家其余子嗣垂手低头侯在门外,因着谢锦辰对暮颜做的事情,颜府所有人都不待见他们,连暗卫都在嗖嗖放冷气,从来都趾高气昂地谢府得力子嗣,这会儿甚是憋屈……
“谢家不肖子孙谢锦辰,胆大包天谋害殿下,罪无可赦。”老家主仿佛一下子苍老了,精气神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殿下宽慈饶过谢家满门,这份恩情,没齿难忘,如何做都不为过的。”
谢锦辰站在瑞王一边他是知道的,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如何看不透为官之道?哪有什么两袖清风保持中立的说法?王储之争若不占位,最后谁上去了都得死,既然如此,不过就是以满门荣耀博一次罢了!
左右老皇帝早就看谢家不满,倒不如做个新君的从龙有功之臣吧。
只是,谢锦辰糊涂!这当初以一介私生女身份就能一朝荣登县主之位的女子,是他能随便设计的?老皇帝突然以国礼兴师动众招她回来,就真的只是回来叙叙旧的?这两年来一直守在嘉善城岿然不动的铁骑是他可以摆布的?更何况,暮离都愿意为她抗旨不遵,暮书墨愿意为了她辞官远遁,她对于将军府来说多重要?
糊涂啊!
再看上座的女子,他这一生阅人无数,自来瞧不起女子,觉得只能依附男子生存。只是这一位,不管是什么姿态,低眉浅笑也罢、意味深长也好,自他入了这正厅,便不曾看懂她。
看似亲切,却又疏离高远,看似随和,却又锋芒内敛。
运筹帷幄。他无端想起这四个字……
便愈发觉得,谢锦辰糊涂啊!
“前几日去大牢,见了锦辰哥。他挺好的。”暮颜并未接话,只是看着手中茶杯,轻轻拨动茶盖,说道,“给他送了些吃食,老家主若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可以转达给本宫,本宫临走之前,再去看看他。”大内天牢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至少,谢家没有一个人可以进去,谢锦辰虽然死罪已免,但是这辈子是出不来了。
这是她能力极限范围内的相帮,再多却是没有了。打了皇室的脸面,总该还上一些什么代价。
“殿下要回夕照了?”
暮颜微微笑着,笑容温软,“出来也有些时日了,若本宫还不回去,怕是又要有什么风声传出来,真惊动了嘉善城可不好。”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老家主咳了咳掩饰了一下尴尬,“咳……那不孝子如此对待殿下,殿下还去牢中看他,也不知道他是修了多少世的福分。……倒是也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左不过是个糊涂的不孝子,犯下了这滔天大罪,便让他好生在牢中忏悔吧。”
暮颜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谢锦辰在谢家地位一直不高,当年便是皇室用来膈应谢家的棋子,是谢家的弃子,后来受了重用才终于重回谢府,如今……怕是又成弃子了。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豪门世家,家族的百年基业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子嗣,却从来都是最不缺的。
见暮颜了然的表情,老家主有些微微的膈应,在这女子面前,自己就像是个被看的透透地,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于是,更加心惊。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说地悲戚又欣慰,“听闻,他的腿也是殿下请了月蝉姑娘才得以治好的,如今看来,倒是不如不治……”
“本宫初回将军府之时,锦辰哥待我极好。”她所言非虚,这个人这两年来倾尽了心思地待她好,好到连北遥都看不下去,只是,有些东西在最初已经注定了对立而站的结局,哪怕避免得了背道而驰,却也避免不了再无交集。
他们的余生,是两条平行线。
言语至此,往事不可避免浮上心头,竟觉微微失落……那些年少时温软的日光,照不透大内天牢的阴暗潮湿。
一时无言,直至管家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着进来,走到门口弯了腰,打破一室安静,轻声说道,“主子,安阳王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