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朝封建年代,那些王公子弟们谁不想得到皇帝赐婚。御口一开,圣旨一降,这门亲事就好像被人镀了一层金,夫妻双方的家族亲眷无一不为此而荣。这是简在圣心的一种标志,更是一种政治资本。
而当这个得到九五之尊赐婚的人,又只是一个不在四九城居住的普通大户人家的子弟时,赐婚一事,对其而言更是一件荣耀至极的幸事。想来不少京中达官权贵,都在暗自咬牙,自己这个整天在天子面前晃悠的人都没能为自家子孙求得赐婚,你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土包子,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
反正在外人眼里,就算是用尽“八辈之幸”、“祖宗庇佑”、“祖坟冒青烟”这类词,也无法形容这家人的幸运。
然而此时的杜家人,是宁愿不要这个荣幸的。
乔安坐在梳妆台前,镂空雕花红木桌上摆放着一面光洁的铜镜。
镜中倒映出来的女子,约莫是二十左右的年纪。
她双眉修长,有着一双标准的杏眼,眸光清澈,眼神明净,面庞俏丽。发上插着一支连理枝金簪,顶端镶嵌着指肚大小的红宝石。梳妆台旁立着一根红烛,簪子反射到镜面上的光芒分外耀眼。领口处隐约露出里面的红绢衫,外套金线绣纹大红锦缎长衣,这分明是一身嫁衣。
若是将这铜镜换做后世的水银镜,定是还能看到她眼角处犹带着几分泪痕的红晕。
这当口穿过来,可真是“妙”极了。
乔安面无表情地心想道。
也幸亏原身对于这场婚姻有着十万分的不满意,要不她就要被迫棒打鸳鸯了。
这具身体名为杜若兰,原身受尽宠爱长大,父母不忍她离家嫁为人妇,一直留她到二十二岁才议亲。在古代,这个年龄找人议亲无疑是有些偏大了。不过杜家上下却并不为此着急,杜家是附近屈指可数的大户人家,在杜家老爷眼里,为自家女儿招一个赘婿不就解决婚姻大事了?这样一来,女儿既不用到别人家受气,还不必讨好那不知是善是恶的婆婆,也不必担心被丈夫欺侮,多好的事情。
思来想去,杜家老爷决定让爱女抛绣球招亲。
可是,这绣球被一个乞丐接住了,杜家老爷差点被气了个仰倒。他决定再抛一次,周围围观的百姓们也是同意了他这个决定的。却不曾想,出现了一个搅局的丫头,最后更是牵扯出了那位本该在京城里带着的九五之尊,这位大佬在玩白龙鱼服呢!
一场意料之外的婚姻,就这样被当今圣上赐给了杜家小姐和那个叫做齐志高的……乞丐。
如果没有皇帝掺和,就算杜若兰没有选择重抛绣球,直接嫁给了齐志高,日后,在发现两人真的是性情不合、无法成为一对良配时,两人也可选择和离。凭借杜家的财势还怕养不起一个弱女子?
但皇帝这一伸脚,直接堵死了两人日后的道路。这是天恩!天赐之缘!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算成就一对怨偶无法和离那也得乖乖地受着。
一个皇帝做出了这等荒唐事,也不怕被言官的吐沫星子淹死?
假如各位知道这个皇帝叫j□j新觉罗弘历,而那个搅局的丫头叫做小燕子,这件事也就不会再让人感到奇怪了。
乔安低下头,将手心里被原主揉成一团的盖头重新摊开,用手指一点点捋平上面的皱纹,并高声道:“来人!”
一个守在门外的丫鬟走进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让人准备一碗醒酒汤给我端过来,有点腹泻之类的副作用无碍,只要见效快。”
丫鬟愣了一下,“这、这……”
乔安明白她的不解与为难,她又道:“越快越好,这东西我自有用处。你可以把这事先跟母亲说一声。”
小丫鬟应了一声,急忙退下。
……
自从杜家老爷知晓那位自称姓“艾”的大人的真实身份后,嘴上就一直挂着笑意,好似真心地在为自家女儿找到一门好亲事感到喜悦。
虽然乾隆只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了杜老爷一个人,可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场的众人哪会猜不到。
乾隆一行人自以为是在微服私访,实为一路招摇。有点门路的人早知道这位九五之尊的大概出行路线了,他会出现在这个城镇上也不算是多出乎众人的意料。
虽然在抛绣球前,众人谁也没有把这个富家老爷打扮的人与当今圣上联系起来,但后来他身边的一年轻女子直呼重抛绣球就是犯了“欺君大罪”,这位“艾”老爷还直言“‘老天’已经帮你选定了女婿,你就认了吧”,之后还让一个名为“福伦”的人帮他把贺礼献上。笑话,普天下谁不知道“福伦”就是当今圣上面前那位大红人的名字。
敢在话里话外自喻为“老天”,身边服侍的人更与内阁大学士、忠勇一等公福伦重名,谁有这么大的面子?除了那位龙椅上的天子还能有谁!
来参加喜宴的人一个个都与杜老爷一样面带笑容。一时间场中妙语连连,贺词不断。
一张酒桌上坐着一个大肚中年人,他站了起来,对着正在对众人敬酒的杜老爷和齐志高说,“新婚之夜,新郎就不要把时间都浪费在我们这些人身上了,莫要让新娘子等急了才好。”他意味深长地说完,捋着胡子哈哈大笑了几声。看起来倒真像是一个为小辈们着想,顺便打趣一下小辈的慈爱长者。
周围的人听见他这话皆是静了一瞬。
谁不知道这人与杜家老爷向来不和,这是来看笑话来了。
赐婚?
到底是在作践杜家小姐呢,还是在抬举那个叫做齐志高的乞丐?
还赐字“天作之合”,这更是可笑,莫非这是在说堂堂杜家小姐只能配得上一个乞丐了?
杜家老爷脸上笑意不变,“李兄说的极是,小辈们的事情我们就不多加妨碍了。”
齐志高端着架子,之乎者也的说了几句大家谁也没听懂的话,又被人灌了几杯酒,然后就被几位丫鬟婆子领着前往后院了。
齐志高离开后,前院参宴的来客也就走的走,散的散了。
待杜家老爷再次回到厅堂内时,各酒桌旁除了正在打扫的家生子再无他人。
杜老爷眼里笑意全无。
乱点鸳鸯谱的皇帝,真是好得很啊!
传闻当今圣上好大喜功,傲慢自负,喜听歌功颂德。现今看来,这位九五之尊哪有半分先帝爷的英明。先前几年,还有人私下说当今圣上并非先帝爷的种,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什么玩意儿。
……
却说这边的齐志高,刚推开门走进婚房,就见一女子坐于梳妆台前,神情恬静娴雅。先前,这杜家小姐站在高高的阁楼上倚栏抛绣球,他未能细看她的面容,现今仔细一瞧,这杜家千金的容貌果真是名不虚传。
昔日高不可攀的千金小姐今日竟成为了自己的妻,有哪个男人不会为此感到心中火热?
他关上房门,本想快步走上前与之厮磨一番。却忽然想起杜家老爷之前准备重抛绣球一事,他心底的热情冷却了少许。
也就在这时,他才注意到这杜若兰竟然私早将红盖头拿了下来。齐志高心底更加不满了。
乔安在齐志高进来后,向他招了招手,“先来喝碗解酒汤。”
她对齐志高这个人是真好奇,可是与醉酒的人是没法交谈的,不被他胡搅蛮缠就不错了。她只能先请他喝一碗解酒汤,再与他谈话了。
齐志高是中了乡试的。这是个什么概念?乔安记得她在后世曾看过一个关于清朝科举的统计,平均下来,童试中试率不到千分之五,乡试中试率也就千分之六左右。
中了乡试的读书人就是老百姓口中所说的举人老爷了。
身为举人,在一定程度上免赋税,免徭役,邻里乡亲更会提礼祝贺,更有快要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带地契前来投靠,富商乡绅们也乐意与之结缘,说不定还有高层人物投下橄榄枝对其进行招揽。当然,后几项发生的前提是人们认为这个举人有前途。
齐志高今年才二十岁,而他在几年前就已经中了乡试。一个不到二十岁就成为举人的年轻人,脑门上赫然闪着“年轻有为”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谁敢说他没本事,谁敢说他没前途?想也知道,他中举后的那几天,他家门槛都能被来客踩烂了!
穷秀才,富举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本该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却沦落到沿街行乞,一身落魄的地步。
乔安真的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折腾的。
那些家有亲人身染重病,为集钱行乞的人她怜悯,那些为获得一个求学机会而行乞集钱的人她同情,那些身负重担不得不抛下尊严行乞,只为求得一线希望的人她敬佩。
但是这么一个四肢健全、身体健康、满腹学识、没有家庭重担,只要放出风声说自己愿意到一户人家当先生,满城的富人都能心动的年轻举人却去行乞,真是贻笑大方。
神人啊,真是神人一个。
别说娇生惯养的杜若兰了,就是换做乔安,她也不愿意嫁给这么一个窝囊废!
乔安指了指桌上摆放的瓷碗,示意他快点喝下去。
齐志高顺着这杜家小姐的手指看去,果然见桌子上放着一精致瓷碗。
一截皓腕从女子大红袖口处露出,搭在扶手上手腕上戴着一个翠玉镯子,腰系红底鸳鸯纹腰封,上面挂着一个艳底吉祥纹香袋,真是尽显富贵。他的注意力不受控制的在这些饰物上多停留了一下会儿,然后才将自己黏在这些阿堵物上的视线收回,再次看向那碗解酒汤。
给自己准备了解酒汤?也还算懂点事,就是不懂礼教,不知礼数!
他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姿态,一板一眼地说:“有劳娘子了。”
乔安被瘆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齐志高走过去拿起解酒汤,将碗凑到嘴边。
昏黄明灭的烛光覆在女子的面庞上,眨眼时,纤长的睫毛好似投下了一层浅薄影绰的投影。举止闲适,与他平日所见的那些街头叉腰骂街的粗鄙妇人截然不同。
嘴里的苦药汁顺着喉咙咽下,一时间他竟没有察觉到丝毫苦意。眼神仍流连在梳妆台前的女子身上。
这解酒汤虽有着满满的苦意,后劲却是一片清凉,让人因酒水而感到昏沉的大脑立即变得清醒了几分。
回过神来的齐志高心中冷哼,空有美貌罢了,本质上也不过是个愚昧无知、嫌贫爱富的可鄙妇人。幸而当今圣上英明!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真心认为齐志高是还珠格格中的第一神人,连香妃这种不科学的人都排在他后面【远目
又及,好想把乾隆拉下马拉下马拉下马拉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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