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典型的欧式房间,略带巴洛克风格的装饰出现在房间各处。
墙壁上有一扇不大的玻璃窗,但它无法被人从里面打开,这是一面没有活页的窗子,俗称死窗户。屋内的人能透过这扇位于二楼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的风景,却永远无法敞开它让外面新鲜的空气涌进房间里。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整个房间都透露出一股压抑的味道。
同样的,房门也是无法打开的。当然,作为一扇门,它是不可能没有活页的,无法打开门是因为它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房间内光线昏暗,一束还算粗壮的光柱从玻璃窗延伸到地面上,光柱内浮尘缓缓地上下起伏着。屋子里摆设整齐,显然经过了房间主人的细心整理,但由于缺乏必要的工具,地面明显很长时间没有被人清扫过了。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倚坐在窗前的乔安将脱臼的手臂重新安好后,她紧蹙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
要问她的胳膊为什么会脱臼,乔安回想了一下,这是她现在这具身体的丈夫弄的。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未嫁人之前,叫做伊莎贝拉林顿。
曾经,乔安见过许多老人都喜欢在晚辈做了傻事说了傻话时,点一下她的额头,再无奈道:“傻孩子/傻姑娘”。
而伊莎贝拉就是这样一个“傻姑娘”。
她的丈夫希斯克利夫,是呼啸山庄主人老恩肖先生收养的一个吉普赛孤儿。伊莎贝拉则出生在林顿家的画眉山庄里。这两座山庄都处于克郡荒原上。
她在见到希斯克利夫后,渐渐地爱上了他,并“幸运”地嫁给了他。
直到婚后,伊莎贝拉才悲哀地发现,原来自己只是希斯克利夫爱情与报复的牺牲品。他接近她只是想要谋夺画眉山庄的财产,他曾经的爱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嫂子,而他的丈夫直到现在都没能放下这一段感情,他在报复。
伊莎贝拉祈求他,恳求他,奉承他,讨好他,都没能得到他的一丝眷恋。这个受过良好家教的姑娘,能说出的最大限度上的骂人的话,也不过是“你这个无耻之徒”、“你这个卑劣的家伙”。在意识到这些话语对希斯克利夫不会造成任何影响,根本不足以改变他的想法后,她终于渐渐绝望。
前几日,在希斯克利夫对她进行惯常的言语讽刺时,她实在忍不住一巴掌向他扇过去,却被希斯克利夫攥住了手臂,一不小心把胳膊拽脱了臼。“如果你能确定你的确是在恨我的话,我会很高心这一点的。你应该清楚,我是不可能把我的爱绝分给你一丝一毫的,别再妄想什么了。在房间里反省一下吧,伊莎贝拉。”
这个悲愤欲绝的姑娘被关在了房间里,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当她再次睁开眼时,身体里的人已经换做了乔安。
她站起身来,整了整被她压得有些褶皱的裙摆,然后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过了好久,她又敲了敲门。这次才有人给她打开门。
给她开门的人是呼啸山庄的仆人约瑟夫,一个欺软怕硬、脾气古怪的家伙。
约瑟夫语调夸张道:“夫人,您终于反省好了吗?希斯克利夫先生可是一直都在等着您呢。”
乔安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说:“的确是该好好反省一下。”
约瑟夫刚想要说什么,却顿时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看起来就像有人打了他鼻子一拳,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乔安,‘这真不像她会说的话’他如此想道。接着他脸色一臭,“真高兴您能这样想,希斯克利夫先生一定很高兴他的夫人能与他想的一样。”接着,他转身去厨房了。
只可惜希斯克利夫与乔安口中的“反省”指得不是一回事。
在她眼里,伊莎贝拉是该反省一下挑男人的眼光了,下辈子千万别再找这么个混账家伙。
伊莎贝拉在爱上希斯克利夫时,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是刻意接近她的。真是……傻姑娘啊。
不过乔安也知道这事不能全怪伊莎贝拉眼光不佳。
伊莎贝拉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中,按照典型的欧洲淑女课程培养起来的她,与那个时代里大部分娇生惯养的小姐一样,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幻想,纯真又不谙世事。由于父母的原因,除了参加社交舞会或者是与她交好的小姐们开的茶话会,她很难再有与外人接触的机会,大部分时间内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画眉山庄里,看书,弹琴,上礼仪课。
这样的她哪有机会见识一下人心的黑暗。
一个饱受磨难、心思深沉、长相俊美的男子,要想俘获单纯少女的一颗芳心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走在半路上,乔安正巧碰到了希斯克利夫。他的发色较深,他的眼睛带着明显的吉普赛风格,异常地明亮,最是吸引人,然而这双眼睛却与他本人的气质有着浓浓的违和感。
“你怎么出来了?”他语气冰冷地说道。
“难道你打算将我关我一辈子吗?”乔安模仿着伊莎贝拉的语气说道。
希斯克利夫个子高挑,他微微低头,带着几分轻视地看着伊莎贝拉的双眼,“不,你错了,其实我很想这么做。”他怀着恶意,故意这样说着。
等到一切结束后她难道还以为自己会耐烦应付她?别指望他会迁就她那纤细的少女的心思。
真是愚蠢的大小姐。为什么那些自诩为高贵的人们,总是喜欢养猪似养大自己的女儿们?动动她们的脑子就是那么为难的事情吗?
不像她的凯茜,活泼又有活力,只是她却做出了与那些小姐们一模一样的选择,嫁给了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然而即使如此,她仍旧是最了解自己的,就在伊莎贝拉傻傻得相信了他的爱情时,凯瑟琳却看穿了自己真正的意图。
看吧,即使你嫁给了别人,我们俩个依然是最贴心最合适的一对!希斯克利夫心底带着几分嘲讽地想道。
乔安浑不在意道:“希斯克利夫,我不说别的,只希望你那样做之前,别忘了事先通知我一声。”
“事先通知你一声?伊莎贝拉,你以为那是出外郊游吗?难道你还想准备点什么?油画、书籍这些上等人喜欢拿出去装面子的东西?”希斯克利夫猛得转身,向着另一方向走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说道,“这里可不是画眉山庄。如果你认为故作大度、无所谓,可以让我高看你一眼,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不不,希斯克利夫先生,你完全误会了,她让你事先通知自己一声,只是为了方便提前逃跑而已。当然,如果剧情没发生什么重大变动的话,她大概是永远也用不到希斯克利夫的提醒了。
而且她打算在这几天内就逃出呼啸山庄。
尽管由于伊莎贝拉的记忆仍保存完好的缘故,她已经对这座禁锢着她自由的山庄无比熟悉了,但她还是准备在逃离呼啸山庄之前多走走,俗称踩点。
期间路遇醉醺醺的亨德雷,他是收养希斯克利夫的老恩肖的亲生儿子,一个被大学退学的正经纨绔子弟。在老恩肖去世后,亨德雷曾狠狠羞辱希斯克利夫,把他当做仆人,因此被希斯克利夫怀恨在心,之后他使计从亨德雷手中夺走了呼啸山庄的一切。
也就是说,现在呼啸山庄的主人并不是这位亨德雷少爷,而是希斯克利夫。
亨德雷看了看乔安,笑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你现在就像被希斯克利夫养的一只鸟儿,说不定哪天你的主人、啊不丈夫一时兴起,你就要被烤了吃了。希斯克利夫夫人——”
最后一个称为被他刻意拖了一个大长腔。
因为希斯克利夫曾是孤儿,他的名字就是姓,他的姓就是他的名,他并不姓恩肖。亨德雷在讥讽希斯克利夫的出身。
乔安秉承着伊莎贝拉惯有的态度,将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事实上,她也不想对他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在亨德雷死后,希斯克利夫把他的儿子哈里顿像养动物一样养大,把他当做佣人,本该能够识文断字的少爷却目不识丁,满口粗话。
“你该从自己的世界里醒醒了,恩肖先生,多想想你的儿子。”最终乔安还是提点了一句。
可惜醉醺醺的亨得利根本没有听进耳朵里,他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
第三天深夜,呼啸山庄内一片寂静。
乔安一身简便的着装,跟做贼似的悄悄地走出了呼啸山庄。她突然觉得有几分怀念,这种偷偷摸摸、小心谨慎做什么事情的经历,已经长时间没再有过了。
比起呼啸山庄里居住的人,她更为烦恼的是约瑟夫养的狗。虽说她挑选的路线距离狗窝还有一段距离,但谁能保证约瑟夫那个脑子时常犯抽的,不会突发奇想地把狗窝挪挪地方。
这两天里她一直到这只狗面前刷存在感,凭借着不知多久之前从某位训狗好手那里学到的一点知识,总算让这只狗不至于一见到她就叫。可惜只有两天的时间,除了让它稍微熟悉熟悉自己的气息,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若是给她半个月的时间,她一定能将它训得连主人是谁都忘记。
她有惊无险的来到呼啸山庄院子里的侧门前,透着月光,她仔细地观察着栅栏门上的锁。
乔安一直坚信——即使是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世上没有打不开的锁,于是……她就把锁打开了。
瞧,她说得没错吧。
然后她又火速返回原路,再转个弯来到了马圈里,从一旁的柱子上摘下一根马鞭拿在手里。她挑了一匹马将它牵出来,在一片空地上翻身上马。这时她也顾不上会不会把其他人吵醒了,就算醒来,等他们跑出来时,他们也追不上她了,除非他们也敢和她一样,冒着生命危险在深夜里纵马狂奔!不过她可不相信他们和她一样,有着用几辈子的时间练习出来的纵马术。
她用鞭子抽了一下马屁股,马扬蹄嘶鸣,从呼啸山庄里跑了出去,接着就是一路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