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八章 异样主顾(1 / 1)

黑衣青年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遵王的遗志,难道您忘了吗?您当年可是遵王最信任的人,您难道不想为遵王报仇吗?”

“遵王的遗志?呵呵,我最了解他了,那日如果接降的人不是杀人如麻的僧妖头,他只怕也已经降了…”母亲说出的话令欧阳妍根本摸不着头脑,但客人的面色却因此大变。

欧阳妍并不知道,母亲的这句话,说出了当年极少为人知道的一段有关遵王的往事。

那一次在墨石渡,全军都向当时的安徽巡抚英翰递交了投降书,第一队是马融和,第二队是倪隆怀(倪矮子),第三队为扶王陈得才,第四队为祜王蓝成春,遵王赖文光为第五队,他们之所以联络英翰而非僧戈仁钦,是因为英翰是地方官,意在息事宁人,主张尽快招抚赦免,早早结束战事,而僧戈仁钦是专门前来剿灭他们的(僧军一意进剿获取军功,地方糜烂与他们这些人无关,脑袋砍得越多功劳越大,所以一向有杀降的恶名)。英翰接到由第一队马融和带来的投降书原本打算接受,不料僧戈仁钦手下的翼长(乾军出兵时大帅手下分左右翼,各有一个翼长)恩泽知道此事,此人贪功心切,怂恿僧戈仁钦抢先受降,并杀死了蓝成春等全部广西投降者,结果听到受降者变成僧戈仁钦的扶王陈得才服毒自杀,走在最后的赖文光立即掉头,拉上跟在他的部队后面的几路捻军溜之大吉。

“遵王至死未降!这是昔年将士有目共睹的!”客人的声音尖锐了起来,“僧妖头给遵王打败砍了头,都是大家伙儿传颂到现在的!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等胡说?你不讲明白,我们这些兄弟,断不能与你干休!”

“你当年只是个小孩子,真正的实情,又见识过多少?”母亲面对黑衣青年的怒火,只是淡淡的说道,“要不是他冤屈好人。私心杀了德王,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当时圣平天国已经灭亡,逃遁入西北地区的圣平军的奋斗目标已经丧失,想要投降的不止一人,赖文的投降行为也无足深责,但实实在在递交了投降书的赖文光,却以莫须有的罪名污蔑、杀害战友德王唐日荣。实在是无法让人释怀。

“唐日荣私通乾妖,遵王杀他有什么错?”黑衣青年似乎是对昔年的往日知道得很多。此时竟然和面前的老前辈争论起来。

“他骗得了别人,多少年后还让你们这些后辈深信不疑,但却骗不了我…”母亲叹息道,“他杀德王,不为别的,只不过是为了想要翼殿前队而已…”

她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多少年前,那血雨腥风的日子…

翼殿前队原本是翼王石达开的骨干部队,担任先锋进军四川。但途中得知石达开主力在大渡河覆灭,不得不全力北上,汇集另一支翼殿残部——原赖裕新的中旗,一起投入扶王陈得才的圣平天国远征军。由于这支劲旅骁勇善战,又转战万里,受到天京方面极大欢迎,首领固天豫唐日荣被一下提拔为德王。与赖文光等平起平坐。西北圣平军东下救援天京,在墨石渡溃败后,中旗黄中庸投降乾军安徽地方部队,前队唐日荣却誓死不降,突围投入赖文光、张宗禹等部。

就是这样一支历经坎坷,不屈不挠的部队。却在东绺军进入湖北、屡战屡胜,兵力由数万发展到近20万之际,被赖文光以“通款官兵”的罪名杀害。

固然,人是会变的,当年不肯投降的,未必日后也不肯投降,在墨石渡拒绝投降的圣平军将领邱远才、绺军首领李允。后来都投降了乾军。但这些人投降,都是被逼到穷途末路后无奈的选择,很难想象,在四川孤军奋战时不投降、在墨石渡山穷水尽时不投降的唐日荣,却会在连打了几个胜仗、形势一片大好时“通款官兵”。

更有趣的是,被“通款”的“官兵”居然没人知道有这么个“起义投诚人员”,他们只是莫名其妙地记录下这件怪事,然后“合理想象”——那个唐日荣大约是琢磨过投诚,还没来得及就给灭了吧?

他诬害唐日荣的动机,正如他的几个敌人所推测的,是夺取这支骁勇善战、却始终打着翼殿旗号友军的指挥权,壮大自己原本在几个绺军首领面前相形见绌的实力。尽管他的“欺骗”一时得手,但这种“火拼”却令人寒心,唐日荣死后的京山尹隆河大战,绺军和湘淮军都分三路开战,在绺军占上风的“上半场”,左路牛洛红击败对方右路,包抄了刘铭传部侧后,右路任柱更独立打败了淮军左、中两路,赖文光的南队加上助战的绺军李允部,却始终不能击败当面敌人;“下半场”湘军鲍超突然杀到,左、右两路仍在苦战,赖文光的中路却一触即溃,最终导致会战的失败。

这场先胜后败、功亏一篑的大战,是绺军由盛而衰的节点,节点失败的关键,则是赖文光部战斗力的孱弱。以火并吞并友邻,最终导致战斗力下降,赖文光对自己人的“欺骗”,最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有趣的是,赖文光也曾被人“欺骗过”:在他的供词里,他对当年李秀成“不顾君命而妄攻上海”和破坏与洋人的“邦交”十分愤慨,大骂不已,这番说辞跟洪文轩的说法一模一样,显然,这个朝臣出身、和洪文轩同为基层知识分子的“外戚”,是接受了洪文轩的说法,他当然不知道自己“被欺骗”了——攻打上海的计划原本就是洪文轩自己提出来的,准备打下后“买火轮船20只上攻武汉”,而所谓去苏州“讲和”的“西洋外交官”,其实不过是4个英国、1个法国的传教士,且其中至少有2人是洪文轩认识的朋友、熟人,亲自去苏州接见了5位“外交官”的洪文轩,回天京后继续宣称“洋官讲和”,其心理是颇有些阴暗的。从赖文光的反应看,他这番话,至少蒙骗了许多类似赖文光这样的天王洪火秀的“娘家人”)。

听到她说到“翼殿前队”这个词,黑衣青年终于不吭声了。叹息了一声,垂下了头。

“都是过去的陈年旧事,现在提出来也没什么光彩,还是不要说了罢。”母亲看着手中的遵王长刀,这柄长柄大刀据说就是民间歌谣当中“遵王大刀三尺高,官兵一见魂飞跑”的那柄刀,但那个黑衣青年并不知道。这把刀便是出自于眼前的女人之手。

“我可以帮你们解开它身上的秘密。”母亲此言一出,黑衣青年猛地抬起头来。

“只是我想知道。你们要用它干什么?”母亲看着黑衣青年,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似乎要将他看穿。

“当然是恢复天国的大业了!”黑衣青年回答得毫不含糊,但母亲却似乎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什么。

“天国的大业?呵呵,这种话,还是不要对我说的好。”母亲冷笑了一声,黑衣青年再欲争辩,却给母亲摆手止住了。

“我可以帮你们拿到秘宝,但你们得手之后。随你们去做什么,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许危害到我的夫君和孩子,否则…”母亲在这一刻展现出的威严,竟然让欧阳妍有一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我明白,只要你帮我们解开此秘,我们和你全家再无干系。日后无论发生何事,再不相扰。”黑衣青年干脆的答道。

“那好,以此刀为誓,我们一言为定。”母亲说道。

“那我便静候佳音了。”黑衣青年向母亲拱了拱手,起身欲要离去,母亲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道,“那日京城里孔家那贼子遇刺的事儿,是你们做的吗?”

“是。”黑衣青年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一下之后,说道,“不过没能成功,给那狗贼逃了。”

“都这么多年了。做事还这么鲁莽,你们为什么就是不吸取教训呢?”母亲又一次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这一次是首领的意思,并没打算成功,只是想将狗朝廷的注意力转移,让他们不注意我们的真实目的而已。”黑衣青年答道。

“是这样啊…”母亲的目光又回到了手中的遵王大刀上。当她再次抬起头来时,黑衣青年已然消失了。

“出来吧,妍儿,去叫你爹来。”

“哎!”

当欧阳妍来到前屋时,赫然发现父亲正对着一张图纸发呆,面前的小桌上,则放着一个银光闪闪的大银锭。

看到欧阳妍到来,父亲方才回过神来,将图纸小心的放在怀里收好,拿过那块大银锭便随着女儿进了内堂。

“又有大主顾来了?”母亲一眼便看到父亲手中的二十两大银锭,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苦笑了起来,“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大主顾还真是多啊!”

“这回是老相识,京城‘扶桑楼’老吴的订货,先付了定金二十两银子,活儿要得比较急,就一天时间,成了之后,还有八十两银子酬金。”父亲说着,从怀里取出了图纸,在母亲面前的小桌上展开,“瞧,就是这么个东西,不过要精钢打造。”

“这不是洋枪的样儿么?”母亲看了一眼图纸,有些奇怪的问道,“他要打一支实心的铁样枪?”

“对,不过这是带枪刃的,枪刃也要和枪身铸为一体,加宽加厚。”父亲比划着图纸说道,“瞅着是洋枪的样儿,但其实是一杆矛枪。”

“这枪不象枪,刀不象刀的东西,做什么用啊?”母亲更加的惊异了。

“哎,你别看这东西形制怪异,但却端的是一件好兵器!”父亲说着便兴奋起来,“非常方便握持刺击,易于上手,份量又适中,而且用精钢打造,比上刺刀的洋枪要结实得多!”

母亲听了父亲的话,又仔细看了看图纸,再看看手中的遵王大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小燕!这兵器便是我一直想要做的绝世神兵!我一定要将它打造成功!你知道吗?老吴帮着给订货的那个人,是要用它来考武状元的!”父亲由兴奋转为激动,说话时竟然手舞足蹈起来。

“可是…时间太紧了,只有一天啊!”母亲显得有些忧虑。

“没事!顶多干个通宵而已!再说了,这一回我正要显显手段呢!小燕!你一定要帮我!”

“好吧!那赶快准备材料吧!”

“材料是现成的!老吴送来了三把断剑,都是大剑(某人的战利品),说就用它们。熔了重铸,不够的话咱们再添些个,额外算钱!”

“那好,现在就熔吧!妍儿!去叫小宝来,赶紧备炉!”

“哎!”

敬亲王府,后花园。

“行刺延圣公的刺客,顺天府都抓到了?”敬亲王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茶。问道。

“回王爷的话,都抓到了。全都下在顺天府的大牢里。”齐布琛答道。

“顺天府这一回的动作倒是不慢。”敬亲王哼了一声,“审过了没有?这批贼子是什么来路?”

“审过了,据贼人招供说,他们都是给延圣公欺压的百姓,土地被占,没有了生计,心中怨忿,故而结伙行刺,以为报复。”齐布琛答道。

“噢?他们是这样说的?”敬亲王冷笑了一声。

“回王爷的话。确是如此。”齐布琛平静的答道。

“他们孔家这几年仗着圣眷日隆,闹的是不太象话,但要说结怨到了这个地步,恐怕有些过了…”敬亲王皱了皱眉,“老齐,你怎么看?”

“正如王爷所言,此中有诈。”齐布琛答道。“延圣公家这几年是强买了百姓不少的土地,且其手下一班恶徒有强抢民女之事,闹出过人命,要说民怨之深,确实也够了,但此次行刺。京军中竟然有人参与,这便有些蹊跷了。寻常百姓人家,给人欺负得再深,也是不会有这样结交军中之人为刺客的本事的。”

“是了。”敬亲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齐布琛的观点,“军中查得如何?你知道消息吗?”

“这事儿怪就怪在这里,经过详查。军中并无和贼人勾结者。”齐布琛答道,“当日军中参与行刺之人,已然全都命丧黄泉了。”

“什么?”敬亲王吃了一惊。

“我原本以为是刺客偷得京军的衣甲,伪装成士卒,混在队伍中行刺,但据九门提督府和步军统领衙门会同甄查,死者确系巡防营士卒,且俱是渤人,平日里并无不轨行为,家里也俱为良善之人。”齐布琛说道,“经查这些人和延圣公及其手下并无怨仇,家中也没有田地被占亲人被欺之事。”

“那他们因何要冒着性命危险行刺延圣公?真真是奇哉怪也!”敬亲王放下茶碗,起身踱起步来。

“此事太过离奇,不过我担心的,是此事有可能对王爷不利。”齐布琛提醒敬亲王道,“京军三大营,骁骑营,火器营,神机营,可全都是王爷该管啊!虽说出事的是巡防营,与别营无涉,但消息传到皇太后耳朵里,只怕会生出风波来。”

“是啊!是啊!她们一直想找机会夺本王的军权来着,让老七该管海军衙门,就是为了不让本王调动海军!”敬亲王的步子变得快了起来,显然心情十分烦燥,“这一次巡防营出事,保不齐又会杂七杂八的瞎牵扯,弄什么套子给本王钻!”

“实情如此,王爷需得早做预防才是。”齐布琛说道。

“你有什么主意吗?老齐?”敬亲王转过身来,看着齐布琛问道。

“王爷可还记得,圣母皇太后曾和王爷提起,有意要林逸青整训健锐营的事吗?”齐布琛微微一笑,“王爷何不在这件事上做做文章,以安两宫皇太后之心呢?”

“这个主意当初其实是李绍泉提出来的,不知怎么落到她的耳朵里了,我一直拖着没办,是担心那林逸青并非渤人,又和她们走得过近…”敬亲王沉吟了一会儿,眼睛渐渐的亮了起来,“你要这么说的话…莫不如把这个事儿办了,不过,健锐营的人,必须都要是渤人才行…”

“王爷英明!我也是这个意思!”齐布琛上前一步说道,“键锐营由他林逸青来训练好了,但人必须是渤人!而且得是咱们的人!”

“那这一次费扬塔珲不管能不能夺武状元,都得去健锐营了。”敬亲王点头道,“还有他手底下的那些个人…”

“这样的话,健锐营也是王爷的了。”齐布琛又说道,“那林逸青得了差事,定会感激王爷的保举,王爷命他接收渤人子弟,他必然听命,日后训练成军,再将其调离,换人统带,健锐营便成了王爷手中又一支劲旅!”

“就这么办!”敬亲王面对着紫禁城的方向,狠狠的握了握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