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三章 海军的炮弹(1 / 1)

那人抬手抹去了额上的汗。经过一阵疾奔,心跳猛烈敲打着耳膜,眼前微微有些发黑。

他探手入怀,取出那卷纸条。汗水洇染,一行墨迹已沁散了,却依然触目。

精致的白色丝绸外袍刚刚披上酋长的右肩,寝房的门便被人轰然撞开,侍女惊得双手一松,袍子又飒地落到了地上。

她认得那个长驱而入的中年人,是酋长的护卫,平日态度安宁和善,全然没有武士的气魄。然而这时候她却忽然觉得了本能的畏惧,他不再是她认得的那个和气的男人了。

他扫了她一眼。

侍女瑟缩了一下,连掉落在地的衣袍也不收拣,便匆匆退了出去,视线始终低垂着,不敢再触及这个中年人分毫。

“麦萨奥德?”酋长困惑地拧起眉头看他,一面自己弯腰去拾起外袍穿上。

麦萨奥德唇舌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是默默从怀里掏出个小东西递了过去。那是一道二指宽的纸卷,被胡乱地攥成了一团。

纸卷几乎才展开一半,酋长便骤然紧紧闭合了双眼,被那些字灼疼了似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再读下去。

寝房里充塞着沉重的静寂。“这消息确实么?”过了好一会,酋长终于开声问道。他的声音虚无而零落。

麦萨奥德艰难说道:“这是今天下午入港的商船捎来的消息,因为天气的原因,英国人的军舰今天没有炮击。也没有禁止商船进港。”

酋长重又垂下眼去看手里的纸条。

“英队出动了两万五千人。亚历山大港是守不住的。奥拉比帕夏是不会成功的…”酋长喃喃的说着,声音越发嘶哑刺耳。“开罗也会被攻陷的…我们不应该参与进来…”

他猛然发起狠来,拼尽全身气力将纸条往面前一掼。

麦萨奥德并非没有料到酋长的反应,却仍是无从应对,只得上前一步,紧紧按住了酋长有些单薄的肩膀。

他只是一个酋长。他手里这仅有一千多人的骆驼骑兵,但他无法调遣,他们被奥拉比帕夏征调。现在是埃及军队的后勤工作队。

酋长静了下来,两眼直勾勾追着自己方才掷出去的纸条。

纸条是轻软的,一脱手便没了劲,蝉翼般在空中缓缓飘荡了半刻,才无声无息地落到地上。那些霍然爆发的愤懑与言语,仿佛都被这房间无声地吞吃下去,不留一点余烬与回响。

“麦萨奥德,你怎么看?”酋长向自己最亲信的护卫问道。

“我们贝都印人,是自由的种族,不听从任何人的摆布。”麦萨奥德平静的回答道。“一切全凭真神谙拉的旨意而行。”

贝都印人酷爱自由而不受约束的生活,豪侠行为是游牧部落衡量每个人道德的最高标准。勇敢、好义、为氏族利益勇于冲锋陷阵、不惜牺牲性命、坚忍不拔、吃苦耐劳、热情豪放、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是贝都印人的个性特征。为了享受最大限度的自由,贝都印人宁愿过艰苦的游牧生活,也不肯过定居的城市生活。

贝都印人不承认部落传统以外的任何法律,除了本部落的酋长外,不服从任何政权,不承认任何政治制度,没有纪律秩序和权威的概念,也没有定居社会所具有的政治组织。他们遵循前人的习惯,受部落惯例的节制,只要公意认可的事情就是合法的。他们所处的社会被称为“没有政府的社会”,有血缘关系的氏族是其社会基础。凭著血缘关系,他们把家庭结合成氏族;把氏族结合成部落。为了加强势力的需要,又把部落联合起来成为部落联盟。在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传教期间,贝都印人纷纷皈依伊斯兰教。他们剽悍、骁勇、顽强,成为穆罕默德统一阿拉伯半岛及其以后哈里发政权向外扩张的基本力量,并随之而散布于西亚、北非的广大沙漠地区。步入近代之后,贝都印部落不得不服从其游牧所在地的国家政权管理,但仍保持其部落特点:族长制,父系社会,族内婚和一夫多妻家庭等。

现在为了防守亚历山大港,一千多人的贝都印人及两千多匹骆驼被奥拉比帕夏强征加入埃及军队,为亚历山大港输送物资,对于酋长来说,埃及人和英国人,都是一样的利用者,没有什么分别。

“你说的对,谙拉洞悉一切,一切全凭谙拉的旨意而行。”酋长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谙拉会告诉我们怎么做的。”

昨天他已经见到了英国舰队对亚历山大港的埃及海岸炮台的攻击,眼看着一座座坚固的炮台被英舰可怕的炮火摧毁。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同这样的力量进行抗衡的。

此时的他,其实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不屈”号上,英国水兵们正因为无事可做而在苦恼着,在他们当中,也包括那些实习的乾国士官生们。

陈伟沿着船舷走着,望着岸上的敌军阵地,面色阴沉,有如今天的天气一般。

阴暗的天空和海上的薄雾把交战双方分隔开来。这种分隔,在陈伟看来,是一条界线。越过了它,才是真正的战斗的实际生活。

“什么时候重新作战,有消息没有?”在他的身后,吴应科对那几位站在甲板上的同伴发问道。

“一点也没有!”李鼎新有些泄气的答道。

“真的,我们去干步兵好不好?”孔大车傻乎乎的问了一句。

“你要把人搞得稀里糊涂吗?我们的训练是为了在海上作战,在军舰上作战的。”刘传金瞪了他一眼。

“我现在就希望炮击赶紧重新开始,我想去主炮台,帮炮手装弹。”孔大车又说道。

“那你不如加入陆战队。参加登陆作战好了。有几个隐蔽的炮台我们战舰的大炮可能无法击中。你去把它们拿下好了。”李鼎新白了他一眼。

“我又不是没上过岸。”孔大车拍了拍胸膛,“我一会儿就和司令长官说,参加登陆部队。那些埃及人,我还真没放在眼里。”

“你要是去的话,我也去。”刘传金也说道。

“那好,也算我一个。”李鼎新显然早有这个打算,刚才的提议并非是心血来潮。

好似某种力量贯入了胸膛,陈伟现在已记不得。大家当时那些一个接着一个说了出来而又被驳倒的、热烈的、异想天开的提议。经过长久而累人的争论之后,所得到的是一个最简单的决定。

“为什么不去司令官那里去了解一下情况,是不是登陆作战的部队都安排好了呢?”刘冠雄问道。

一刻钟之后,陈伟带着乾国学员们一同走进了费希尔的舰长室。

“长官,”陈伟第一个开口,“今年乾国学员们就要毕业了。实习过了…他们都是勇敢的战士。他们希望…”

“我们希望参加登陆部队,夺取敌人的隐蔽炮台,为后续部队扫清障碍。”李鼎新迫不及待的插话道。

“说实话,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你们要我做什么?”费希尔用他疲乏的、发红的眼睛挨次看着他们每一个人,慢慢地问。

乾国学员们迫切地开始解释他们的处境。互相抢着说话。费希尔脸上的疑惑的神情逐渐变成愉快的笑容。他用文件夹大声地在桌上一拍,站了起来。

“这好极了!你们来得正好!我正打算请求马上组织登陆部队。请问你们的姓名?”

“李鼎新。”

“刘冠雄。”

“杜吉鹏。”

“孔大车…刘传金…蓝建枢…吴应科…米桢荣…”

费希尔把他们的姓名记在一页日历上。

乾国学员们离开之后。费希尔发现,陈伟还站在他的面前。

“您还没有记下我的名字,长官。”陈伟紧盯着费希尔。

“陈,你也要去?”费希尔问道。

“我是他们的教官,长官,他们虽然是乾国人,却也知道为光荣的皇家海军服务,而我身为皇家海军的一员,又是教官,当然要为他们做出表率。”陈伟沉静的答道。

“明天天气一好转,炮击就会重新开始,我们会把埃及人剩下的炮台全部砸个稀巴烂,也许用不着登陆部队的。”费希尔说道。

“不,登陆部队是必要的。”陈伟摇了摇头,“我认为我们的炮击准确率并不高,难以彻底摧毁埃及人的要塞。我们给他们造成的损害,只是看上去很严重。”

“你这样认为?”费希尔吃了一惊。

“是的,长官。”陈伟答道,“我们确实摧毁了一些埃及人的主炮台,但还有一些炮台并未遭到毁灭性的破坏,今天埃及人肯定会修复它们,我认为,必须要在舰队的炮火掩护下,派出陆战队登陆,夺取这些炮台,才能够真正消除它们的威胁。而我愿意承担这个任务。”

“这可是个异常危险的任务。”看着面前英姿挺拔的陈伟,费希尔叹息起来。

“再危险的任务,皇家海军军官也不会退缩。”陈伟沉声道,“我从成为皇家海军的一位军官起,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和责任,现在是我履行它们的时刻。”

费希尔感到有阵阵热流在内心涌动,他用力的点了点头,“好吧!我答应你!陈!”

陈伟郑重的向费希尔行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开了舰长室。

费希尔看着陈伟的身影在面前消失,内心充满了对皇家海军的骄傲。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那些乾国学员,要为英国而战了。”他看着桌面上的长长的名单,自言自语的说道。

9月13日上午8时,天气终于转晴,海雾也被海风吹散,西摩尔中将当即下达了作战命令,英国舰队又一次对亚历山大港展开了炮击。

旗舰“不屈”号上的桅杆再次升起了巨幅的战旗,率领各舰驶近海岸。集中火力轰击埃及人的炮台。果然象陈伟判断的那样。前一天被摧毁的炮台中。有好几座竟然恢复了零星的射击,由于“不屈”号驶得过近,有一发埃及人射出的炮弹险些击中了“不屈”号的桅杆。

英国舰队加强了火力压制,一直担任警戒的5艘炮舰和1艘雷击舰也加入到了炮击之中,“神鹰”号炮舰的舰长查尔斯贝里斯福德勋爵准确的判断出了埃及军队海岸炮的最大俯角,亲自率领小艇抵近“马拉布特”炮台,在埃及海岸炮的射击死角里用所有的武器开火,甚至包括步枪和加特林机枪。

战斗变得空前激烈起来。埃及人的炮火分外猛烈,“不屈”号作为旗舰,很快成为了埃及人的主要攻击目标,一发炮弹击中了“不屈”号的主炮台,但却被坚厚无比的铁甲挡住了,飞扬的弹片造成了2名水手的死亡,3名炮手受伤,但水兵们的士气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受伤的炮手立刻便被替换下来,大炮的射击没有受到丝毫的干扰。

“不屈”号先以炮火摧毁了海角要塞的最后一座炮台。然后调转炮口,同“常胜”号一起猛轰“奥姆埃库伯”炮台。由于距离较近,加之“不屈”号盔坚甲厚,根本不惧怕埃及人的炮弹,在“不屈”号的16英寸大炮持续不断的轰击下,“奥姆埃库伯”炮台终于支撑不住,燃起了熊熊大火,不久便爆炸了,腾空而起的黑烟直上云霄,剧烈的爆炸中,英舰官兵甚至能够看到被炸飞的埃及人的残肢断体。

彻底摧毁了“奥姆埃库伯”炮台之后,“不屈”号转而攻击“梅克斯”炮台,但就在这时,海岸的一处低矮的山丘突然射出了大量的炮弹,落在了“不屈”号和“常胜”号周围爆炸,激起了纷纷扬扬的水柱。

费希尔瞬间明白了,这就是陈伟所说的那些埃及人的隐蔽炮台了。

费希尔情不自禁的在望远镜当中寻找起陈伟的身影来,此时所有的登陆部队都做好了准备,紧张不安地等待转乘舢板上陆作战,费希尔很快便发现了陈伟和他的学生们,那些乾国学员们在他的率领下,竟然比英军官兵更加的镇定自若。

见到“不屈”号和“常胜”号遇险,“佩内洛普”号、“莫纳克”号和“特莫拉雷”号赶来支援,5艘英国铁甲舰集中火力向山丘猛轰,很快压制住了埃及人的炮火,但由于射击的角度太偏,加之山丘坚固无比,是以尽管英舰的火力无比凶猛,但始终无法摧毁那里。

“是时候派出登陆部队了。”费希尔对西摩尔中将说道。

西摩尔中将还在犹豫,作为一名沙场老将,他当然知道,登陆夺取炮台会是一场无比艰苦的战斗,并且要承受可怕的伤亡。

“下命令吧!长官!”费希尔明白西摩尔在犹豫什么,“如果在我们的战舰弹药耗尽之前,还不能结束战斗,会有更大的伤亡出现。”

“好吧!”西摩尔中将叹息了一声,向一位军官点了点头。

军官随即发出了“登陆部队出发”的信号,很快,一艘艘满载着英国海军陆战队员的蒸汽小艇快速向海岸的方向驶去。

“愿上帝保佑你们!”费希尔看着海面上在浪花中艰难穿行的一艘艘小艇,眼角竟然有些湿润。

炮火隆隆中,一艘艘蒸汽舢板拼命地驶向海岸,在他们身后,激昂的战歌奏响着,当到达距离海滩约10米左右的地方,“不屈”号派出的登陆水兵率先跳出蒸汽小艇,趟过齐腰深的海水,冲上了埃及的土地。

吴应科手执上了刺刀的步枪,刚冲上沙滩,远处便响起了绵密的枪声,接着无数子弹飞来,在他的身边掠过。

埃及人显然早有准备。

面对着敌人的射击,英国海军陆战队员们的脚步一刻也没有停,他们奋力的向前冲着,而在海上,两艘装有加特林机枪的蒸汽小艇开火了,用密集的弹雨火流掩护他们冲锋。

猛冲的陆战队员很快接近了埃及步兵的阵地——这些阵地由一些临时挖掘的壕沟组成,用来保卫炮台,但它们的位置太靠前了。

陆战队员们用手中的步枪开火了,他们的射击准确而致命,埃及人瞬间遭到了惨重的伤亡。看到陆战队员们逼近,绝望的埃及人发出了声声嘶吼,跳出阵地,向英军发起了反冲锋,海滩上顿时陷入全面的混战。

驻守在这里的埃及官兵极力想要阻滞英军的行动,他们或冲出壕沟白刃相接,或一边后退,一边利用步枪和火箭进行近战,在被炮火摧毁的阵地上,还有的人在军官指挥下坚守在射击阵位上进行最后的战斗。而英军方面,登陆部队在进行全面战斗推进,同时英军的炮舰开始试图越过浅水,进入河口,直扑炮台。当英军登陆部队的行营炮经过泥泞的海滩,终于运上海岸时,一切都已成了定局。

令人瞩目的是,就在这激烈的作战中,有一支英队显得异常英勇,冒着枪林弹雨,无所畏惧…这却是一支由英国人训练武装的乾国少年兵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