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母之仇,婴宁实在无法忘怀,将来也必定会去找王夫人讨个说法。”她强忍着泪水,一字一句道,“再次见面,你我就是仇敌了。”
“这一切都结束了吗?”王子服轻轻地问,明明是夏天,他却觉得冷风凄然,冻凝了他的心。
“是的,都结束了……”
两行眼泪,终于无声无息地滑下了她光洁的脸庞。她走过去,将兰姨扶起来,两人相携走入密林中,再也没有回头。
王子服望着婴宁的背影,愣愣地流下泪来,直至夜雾弥漫之时,才转身向家中走去。
王夫人见他一天不知所终,正焦急地在家中等他,见他浑身淤泥,垂头丧气地回来,忙担忧地迎了上去。
王子服神情恍惚,看到母亲焦虑的脸,才终于回过神来。
“娘……”他双眼通红地问,“你为什么要杀了婴宁的母亲?”
“你到底在说什么?”王夫人被他问得一愣。
王子服悲怆痛哭,说出了十年前在香粉厂发生的惨剧,质问母亲为何要找来曹飞,设计捕捉婴宁的母亲蓝小蝶。
“原来婴宁就是那妖精的孽种,怪不得一身妖气。”可王夫人毫不觉得内疚,嫌弃地说,“你姨娘夫妻俩当年是何等恩爱,相敬如宾,如果不是那狐妖勾引你姨夫,还剩下孽种,你姨娘怎会以泪洗面?我让道士收了那妖精,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王子服见母亲如此残忍,更加难过。
“可狐也是生灵,也有感情,你怎么能说杀就杀呢?”他痛心疾首地问。
可王夫人根本不觉得有错,振振有词地说狐妖不过都是畜生,天生淫荡成性,哪里有什么感情?
末了她还没忘叮嘱儿子,再也不要去见婴宁那个小狐狸精。
提到婴宁,王子服立刻脸色灰败,宛如行尸走肉般离开了,任王夫人如何在身后呼唤也不听。
他想到了婴宁最后跟他说的话,知道不用母亲从中作梗,他跟婴宁的感情也就此埋葬。
从此以后,他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了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
七、
是夜,王夫人孤身一人来到谷仓。
谷仓中静悄悄地,空无一人,只有风盘旋而过,发出诡异的低吼。
“曹飞,我知道你在这里!”她推开了大门,毫不畏惧地喊。
果然,还没有片刻功夫,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人影就轻飘飘地从房梁上落下,他美髯修剪得整齐,姿态飘逸,正是曹飞。
“你是怎么回事,居然会被蓝小蝶的私生女找上门来了。”王夫人一见到他就冷笑,“婴宁就是那个孽种。”
“什么?怪不得照妖镜照不出她的狐相。”曹飞惊讶之余,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被蒙混过关,因为婴宁半人半妖。
随即他笑着连连点头,一个奸计涌上心头。婴宁出现真是太好了,正好可以利用她引出蓝小蝶的内丹。
“一定要快点解决那小畜生,让她们母女灰飞烟灭,永不超生!”王夫人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曹飞则手持追邪,飞快跃出了谷仓,钻入林中。他兴奋异常,恨不得立刻将婴宁抓住。
婴宁和兰姨在林中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处温暖清爽的山坳休息。兰姨昏沉沉睡了一夜,次日醒来,精神已经大好。
蒙眬的晨光中,她只见婴宁手捧着水,缓缓向自己走来,但每走一步,脚下的鲜花凋零,草地枯萎,走过的路都变成了一条死路。
而她也不再笑了,美丽的脸庞上满蕴悲伤的神色,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
“婴宁长大了……”兰姨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望着她晶莹的脸庞叹息,“兰姨不用再替你操心了。”
“我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我是青丘学法术最慢的那个……”婴宁回忆过去在青丘欢快的日子,苦笑着摇头,“原来我是狐族血统不纯呢。”
“可在青丘,没人将你看做异类,那才是属于你的地方。”兰姨语重心长地说,话中有话。
婴宁咬了咬嘴唇,别过了头,似不愿听她的劝慰。
“你娘不想让你带着仇恨过一生,而是希望你能去去感受生命中的快乐和美好。”兰姨看着她稚嫩的脸庞,轻轻地问,“你有没有想过,你杀了王夫人,又该如何面对子服?”
婴宁迷茫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一天中发生太多事,年幼的她哪里寻得到解决的办法?
“你娘将内丹注入你的身体,你的力量太大,如果要报仇,必然在人间引起轩然大波……”
“如果不能杀了王夫人和那妖道,找到娘的尸骨,怎能慰藉她的在天之灵?”婴宁咬牙切齿地回答,“放心吧,我不会祸及他人,报了仇之后我就跟你会青丘,不再踏入人间。”
兰姨见无法劝阻她,只能长长叹息。
而婴宁似下定了决心,在林中徜徉,只等天黑去香粉厂。
香粉厂中,王子服站在花圃前,望着竞相斗艳的鲜花,回忆着跟婴宁在一起的快乐日子。可他眼角一瞥,却意外在墙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咒符。
他走了两步,发现不远处的墙根处也有一个,他心中疑惑,忍不住上前查看。
“别动,那是结界!”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阻止住他,却正是曹飞。
“结界……”王子服看着曹飞狠毒的脸,立刻明白了,“你要抓婴宁?你知道她会回来找我,所以要设计害她?”
他立刻要将结界抹去,曹飞连忙阻止,两人拉扯在一起。
喧嚣声引来了王夫人,她带着两名工人前来,一见就知道是什么情况,忙让工人也去阻挡儿子。
“娘,这个曹飞是妖道,只顾私利杀戮,我们不能被他利用……”王子服一边挣扎一边劝母亲,“婴宁的娘亲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她已经用死来赎罪了,难道还不够?为何要牵扯到下一代呢?如果婴宁要替她娘报仇,那只有子服替您偿还了。”
“事到如今,你还替那小畜生说话?”王夫人一挥手,叫工人们架住了王子服,“从今以后,不许你去见那个妖孽,在房中思过吧!”
两个工人拉着王子服欲走,但王子服挣扎不休。曹飞见状眉头一皱,一记手刀将王子服打晕,工人见状,忙将他拖走。
工人架着王子服,费力地把他放到床上,突然见他猛地睁开了双眼。工人吓得张嘴欲叫,可还没等叫出声,就被王子服拿起一个花瓶砸晕。
“对不起了……”他连连朝工人抱歉,提起袍角就向香粉厂外跑去。
他一路跑出香粉厂,来到了后山,又不顾危险,拉着石块和树枝爬下悬崖。等他来到崖底时,身上已遍布伤痕和淤泥。
“婴宁……”他像是不怕累一般,一走人树林,就呼唤着婴宁的名字。
可林中清幽静美,只有他的声音孤寂回荡,哪里有少女美丽的身姿?
一只蓝蝴蝶翩然而至,飞到了他的面前,时而落在花枝上,时而停在草丛中,似在为他带路。
王子服从未见过这样怪异的蝴蝶,不知不觉跟了上去。
八、
寂静空旷的山林中,白雾飘荡,宛如轻纱。
婴宁徜徉在这清幽静美的山林中,只觉惬意美好,笑容不自禁地浮上唇边。
“婴宁……婴宁……”一个飘渺的声音在林中响起,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好奇地循声而去,只见在一棵硕果累累的桃树下,正站着一个蓝衣女子,俏丽地回望着她,却正是她的母亲蓝小蝶。
“娘!”婴宁鼻子一酸,忙跑到了她的身边。
“快来帮娘摘桃子。”蓝小蝶温柔地朝她笑,眼睛如蒙着层水汽般蒙眬秀美,“要小心蜜蜂啊,你小时候最怕蜜蜂,一见到蜜蜂就哇哇大叫,但如今你长大了,不能再叫了……”
她话未说完,婴宁鼻中一酸,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娘,我很想你,为何要留下婴宁一人?”婴宁望着母亲美丽的脸庞,悲伤地问。
“这一切都是因果,是娘自己种下的因,所以要承受这果。”蓝小蝶温柔地笑了笑,既不悲伤,也不怨恨,“娘贪恋情爱,伤害了别人,所以也不能怪被别人所伤。”
“难道情爱也是错吗?”
“情爱无错,可娘错在为了情爱伤人。”蓝小蝶爱怜地抚摸着婴宁的脸庞,轻轻地说,“婴宁,你要记住,无论人间还是狐界,没有真爱,生命都是遗憾的。世间万千痛苦,唯有爱,才能让一切圆满。”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像是墨色被水晕染,逐渐消失。
“娘……”婴宁忙要抓住母亲,可却抓了个空,只见周围只有苍茫树影,却是自己在树下睡着了。
方才的美好一刻,不过是南柯一梦。
她鼻尖微翘,嗅到了一丝亲切美好的气息,随即不远处花枝轻颤,一个清俊文雅的蓝衫青年,绕花而出。
他面容白皙,鼻子英挺,眉如刀削,却是王子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