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累得睡得也踏实,会到中途,鼾声就起来了。起初是微音像蚊蚋,后来是鸣声像蟋蟀,之后像蛤蟆,一鼓一鼓发音。余罪被惊醒时,才发现总队好多同事看着他们两人笑。史清淮回头使了个眼色,他才发现鼠标歪着头,鼻子翕合着,嘴张着流了一堆哈喇子了。
对付这事余罪有经验,不能惊吓,一吓起来他乱嚷,余罪慢慢伸手,到脸前时,蓦地捏鼻子捂嘴,把鼠标闹醒。
鼠标挣扎着刚要骂人,一看这场景省得了,赶紧地抹抹嘴巴,坐好,坐下没听几句,靠着余罪又点瞌睡了。
李玫瞅着别人不注意,悄悄从后排绕着坐到两人身边了,拍拍鼠标,给了个刺激:“标啊,我听说要提拔你了?”
“啊?是不是啊。”鼠标蒙眬的眼睁圆了,一下子清醒了。
“不光你,还有余罪。”李玫道。
“提拔他?组织真是瞎了眼了,我不屑与这种人为伍啊。”鼠标指着余罪轻声道。
“是不是啊,那我给你的钱不用结了啊。”余罪贱笑道。
“你敢,我给你推销了一千两百三十七袋大米了,少一毛钱提成我跟你急,就靠这俩钱过年呢。”鼠标严肃道,亲兄弟明算账了。
“瞧你俩这德性,组织上真是瞎了一对眼了。”李玫气着了,不理他们了。要走时鼠标把肥姐拽下了,直问着究竟怎么回事。李玫也是道听途说,中午开了个短会,吃饭时候有人嘀咕她听了两句,好像是把管理层和支援组全部下放,下放没意见,不过似乎下放没提拔的就有意见了。
“余儿,这是什么个情况?”鼠标对警务升迁,有点不懂了。
“赶到基层干活呗,还能有什么。年节警力紧张,能看着咱们这么消停啊。”余罪道,这个消息对于他还相当震惊的,真是提拔个刑警队长,似乎也不错啊,就是不知道活儿重不重。
“完啦,又过不好年了,每年过年都累得跟孙子样……哎,肥姐,你们呢?”鼠标问着。
“我下支队,亚杰到各中队轮训,俞峰守家里。”李玫道,有点不舍地看看这个环境,小声问着,“标啊,是不是总队嫌弃咱们不要咱们了?”
鼠标一看肥姐这失落的表情,他吧唧嘴了,小声道:“绝对不是这个意思,知道为什么吗?能跑,又能不吃草的马儿才是好马。咱们支援组花费这么大,总队估计得让咱们体现出价值来啊……这就像做生意,投入越大,期待的回报越高。”
“没那么严重,两节那儿也是警力奇缺,咱们充数去了……妈的,我开始怀念在羊头崖乡派出所的生活,过年能休息一个月没事。”余罪神往地说。
“哎,不对呀,这给了职务把咱们赶队里,是不要咱们俩了?”鼠标想起来愕然了,然后心虚地问着余罪,“余儿,我觉得有可能打发咱们俩,这段时间咱们生意做得影响不好。而且这一组里,就咱俩学历最低。”
“狗屁,关做生意什么事。咱们就联系联系,又没有亲自干,比市场价还优惠呢。”余罪道。也有点心虚,真要是挂个职晾一边去,他害怕自己又想支援组这个优渥的环境。
“反正让人好伤心,还不到一年嘛,为什么要把大家拆开?”李玫有点难受道。
“这是让你们下去开枝散叶,就像生娃娃一样,多生几个像你一样的,将来操作水平就都提高了。”鼠标道。回头看时,李玫生气了,挥着大胖拳头,“咚咚咚”捶了鼠标数拳,咬牙切齿道:“姐是独身主义者,你少恶心我。”气咻咻地走了。鼠标和余罪两人,相视没节操地贱笑了,肥姐这想不独身都难哪。
玩笑可以没有底线,可彼此间感情的刻度线可是高了不少。余罪看着认真听讲的俞峰、做笔记的曹亚杰,还有那两个孜孜求学的实习生,明显地感觉到彼此的差异还是相当大的。他还真有点怀疑,自己和鼠标这一对伪劣产品,有给清除出支援队伍的可能。
一怀疑就心虚,一心虚就忐忑,一忐忑就担心,可你担心的偏偏还就来得很快。散会后主持会议的史清淮把几人都留下了,大致说了下两节将近、治安防控的严峻形势。然后话锋一转,又说今天总队的安排,机关管理和支队领导人员全部包片、蹲点、进队,领导都带头了,咱们支援组当然不能旁视。
再然后,就把安排排出来了,李玫、俞峰、曹亚杰归属已定,这号技术人才到哪儿都是金豆豆,各单位巴不得抢这么个熟手减轻监控压力呢。实习生张薇薇跟着李玫走。
独独把余罪、鼠标还有一个实习生沈泽给放下了。
“你们三位稍等,总队有一项任命,今天就下来,会后万政委和总队长亲自来宣布。”史清淮道。看来提拔一事,不是空穴来风了。到哪个大队当个队长,还不就总队长一句话,上会讨论,形式而已。
等待的时间不长,余罪和鼠标的心理素质尚可,小实习生有点坐不住了。千辛万苦才熬到进总队实习,这一竿子捅下去,说不定就要痛苦地扎根基层了。可这场合他又不敢吭声,只是有点羡慕地看着张薇薇和技术狂人一组,那用不了几年,就能在警中有一席之地了。
听到脚步声时,副组长余罪一抬手:“起立。”
起码的尊敬还是要有的,进得门来的是多日未见的许处长、万政委,许平秋匆匆而来,并不准备多坐。他站着看过一圈,频频点头,满口不错,不过那笑眯眯的样子,让深谙这货行事作风的余罪提高警觉了。
“同志们,史副政委大致安排了。对于这次安排,我希望大家不要有意见,千年古木缘根深,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础首先得打好,在座的各位是我们总队遴选出的精英人物,通过这次年节大联动,我希望你们啊,好好接接地气,以备将来更好地和基层协作,打击一切违法犯罪行为……好,以下我宣布两项任命。”许平秋道。一伸手,万政委递来文件纸,他准备念时,一眼看着余罪,又放下了。
余罪的眼珠子是斜着看他的,说不出的贼。许平秋换了副口吻问着:“小余啊,在这个文件未成文之前,还有回旋余地,我可以告诉你,准备放你下去当刑警队长,带领一个大队。时间呢,不会很长,如果有突发案情,可能随时把你们这些人全部抽调回来……你想去吗?”
这又是放个潘多拉魔盒子,让你好奇,让你心动,可你无法预知结果如何。余罪一揣度,宁为鸡头,不当牛尾,他一挺身道:“愿意去。”
“当队长还是有好处的,想旷工不用请假了……啊。”许平秋笑道。惹得众人哄笑一堂,余罪讪讪摸着后脑勺,许平秋又问严德标道:“德标,你到刑警队,当个指导员怎么样?矿区。”
“哎哟……叔啊,谢谢你。”鼠标激动地鞠了一躬,惹得众人又是笑个不停。
“别客气,任上要犯了错误,小心回不了城里啊……余罪你也是。沈泽对吧?沈泽啊,我准备让你跟着他们俩,你挑一个师父吧。”许平秋道,回头看那个小实习生。
哎哟,这可难了,沈泽平时都不大和这两个人来往,一个警官大学的高材生,和这两个痞警油条明显不是一路啊,他为难了。
许平秋笑着上前,给他整整警容,出声问着:“我问你,作为刑警,最有效的审讯方式是什么?”
“证据有力,依法讯问,以理服人。”沈泽挺着胸膛道。
“错。”许平秋一挥手否定了,拍拍他的肩膀道,“两节下基层吧,找到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你差不多就毕业了。他们俩,你随便选,两个队你可以随便去,不过年后,我会亲自询问正确答案的。有问题吗?”
“报告总队长,没有。”沈泽敬礼道。
“好,下面我宣布,任命余罪同志为庄子河刑警队队长。任命严德标同志为太钢矿区刑警队指导员。以上同志,务于一月一日前到新的岗位报到上班,散会。”
许平秋沉声念了句,直接把两份红头文件给了两人,背着手,带着一正一副两位政委大踏步走了。
警营从来就是这么直接,职务可以扔给你,干得好上得快,干不好下课更快。
两人拿着红头文件,鼠标倒是得意了,矿区对他来说,绝对是个好地方。余罪傻眼了,瞅了半天文件问着李玫:“肥姐,庄子河在哪儿呢?”
“靠近天龙山,最北边。”李玫同情道。
“哎哟,这是嫌我搅事,又把我赶乡下了。”余罪有点失落,给了大桃子就罢了,要是拣个带疤的就膈应人了。
“市郊,比羊头崖近多了,好歹是队长呢,都没带副字……同喜同喜。”鼠标乐滋滋拿着文件,和余罪拥抱,被余罪推过一边了。回头他问沈泽:“小沈,要不你跟我,庄子河可是市郊,棚户区。”
“那严师父,刚才总队长那问题的正确答案是什么?”沈泽好奇地问。
“嘿嘿嘿,”鼠标嘚瑟了,笑着像总队长一样拍拍小警的肩膀道,“这个呀,不亲身经历,你自己都不会相信正确答案。得了,跟我走吧,好歹有个认识说话的。”
“那……那行吧。”沈泽只得勉为其难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在警营从来都是聚散无常,大家当天吃了一顿散伙饭就算了了。次日清晨,余罪打起了铺盖卷,先到支队报到,拿着调令,由支队长和政委陪同着到新的岗位报到上班去了。
生活就是这样,起起伏伏中一直向前继续着,谁也不知道下一站,会是人生中的一个驿站,还是会成为终点站。余罪也不知道,这不是他的选择,也由不得他自己选择。作为千千万万警察中的一员,你能选择的只有两种生活,要么默默无闻,被永远淹没,要么立在潮头,成为最绚烂的一朵浪花,但最终,仍然会被淹没……
天差地别
狭窄,低矮,标着审1、审2、审3……一直到审10的审讯室里,隐约的叱喝、叫骂、求饶、讯问和外面新年的鞭炮声相映成趣。偶尔一间审讯室门开了,先出来的是满眼熬得血红的刑警,叱喝一声,跟出来了熬得或垂头丧气、或仍在顽抗的嫌疑人。
警匪对抗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年节尤甚。
“吧嗒。”审10的门开,沈泽拿着记录本,和一个小警出来了。一个人揉着眼睛,一个人打着哈欠在嚷着嫌疑人。矿区刑警队在钢材仓库埋伏了三天,终于网到了一伙偷钢材的盗窃嫌疑人。抓了七个,一夜突审,满院子警车进进出出,正根据新线索不断地网捕着漏网的贼。
不一定都有收获,沈泽和另一位刑警审的案子就是如此。
嫌疑人马迪,90后,刚十九岁,戴着手铐出来时怯生生的,两眼还挂着泪花。在审讯室里一遍一遍哀求着警察叔叔,我是第一次跟着老乡偷东西,想整俩钱回家过年,真是第一次,我再也不敢了……那凄楚的样子配上一个营养不良的身子骨,再加上一张像未成年的脸,就算铁石心肠,也要有恻隐之意啊。
何况,抓捕的时候就被揍了个灰头土脸,现在看着还惨兮兮的。沈泽对这种事相当反感,不过人微言轻,他知道就算说出来也只能惹人笑话。
出了甬道,刑警队的临时滞留区,已经人满为患了,格子间里都关满了,平时是边审边移交,可年节根本赶不上。不是审得拖时了,就是旧人未审,新人又来,甚至连移交看守所的警力都抽不出来。把人带到了墙边,那位刑警随手把铐子铐在暖气管子上,这时候,严指导员掀着厚厚的门帘进来了。
“指导员。”小警敬了个礼。夏少华,警校还是严德标的高一届学员。
“甭客气。”鼠标笑道,问着沈泽,“感觉怎么样?”
“三班倒,生物钟早乱了,没感觉了。”沈泽笑道,基层刑警最大的特点他感觉到了,就是不正常。什么也不正常,睡觉、吃饭、说话、上班都不正常,时间长了,人显得也不正常了,哪个出来都是横眉瞪眼,像要跟你打一架似的。
“习惯就好。”严德标笑道,他是另类。
绝对是个另类,在矿区刑警们看来,这位上面空降的指导员,肯定是镀一层金,用不了多久时间就走的。队长高义勇还专门安排了:“手脚都注意啊,大过年的,别整出事来。”
“对了,得注意点,”夏少华扯着嗓子喊了句,“嗨,指导员来慰问大家了,都停下。”
奇了,不管是叫嚣的、拍桌子的,还是叱骂的、嚷叫的,声音全失。各审讯室门里挨个出来了一个又一个两眼血红、样子狼狈的刑警,整着警容,向年后刚来上班的严指导员敬礼,齐齐问好。
“惭愧啊,我这两天在家陪媳妇了,辛苦各位了啊。”严德标的虚荣被满足得爆棚了,难得地谦虚了一句。这一谦虚啊,不知道哪个小警鼻子哼了哼,有点不屑。哟,不对了,说这个不是拉仇恨嘛。
鼠标一住口,他马上发现,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大部分刑警,都用一种不屑的眼光看着他。
坏了,标哥把媳妇给整的过年行头都穿上了,一身皮衣敞着怀,腆着肚子,头发梳得锃亮,这哪是刑警,简直是街上的小混混嘛。
沈泽也发现了,两个人看来短时间融入这个环境,可能性已经不大了。正思忖着,和沈泽搭伴的夏少华出声尴尬地说:“兄弟们欢迎指导员给咱们讲几句。”
“啪……啪……”两声孤零零的掌声,就夏少华一个在鼓,还是倒彩。
冷场了。哎哟,把标哥给气得啊,我是什么人,粤东的、深港的大案老子也参过战,屁大点的刑警队,还把老子当菜鸟了。他心里一气,脸一拉,不客气了,直指摘着道:“讲两句是必需的,你们工作效率太低,哪有这么熬的,总有一天啊,有限的精力得被这无限的嫌疑人给熬干了……而且啊,审讯太低级、太落后。”
一训,一骂,把几位刑警气得就要发作了,兄弟们苦得累得熬得都不吭声,你个外人头天来就叫嚣,何况一看样子,就是没下过基层的菜鸟。到了基层一天抓多少嫌疑人,都是些要不偷狗摸狗,要不打得头破血流的烂事,还指望用什么侦破手段?这上面人真是不懂下面人的苦啊。
一个要发作的被拉住了,鼠标也在找着时机,一看沈泽,问着:“审下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