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良
七月二十三日,晴,上午八时,肖梦琪带队询问受害人。九时,曹亚杰带队到受害人住所周围查勘,下午到案发现场模拟……
史清淮坐在刑事侦查总队办公室里,写了一行字,却写不下去了,窗外的操场上空荡荡的,他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心里发慌。今天没有听到李玫夸张的笑声,没有听到严德标和余罪说荤笑话的叽喳,冷清了好多,平时都觉得这几个人有点烦,可不见了,心里仍然是烦,烦得反而更厉害了。
他没有想到适应性训练还没有结束,他们就被拉去实战了,而且还是不折不扣的大案,崔厅亲自挂专案组组长的案子。据说这拨来无影去无踪的抢劫高手已经惊动部里了,刚下了一个并案的行文,又一例案子就发生在距离五原仅一百公里的高速路上,被抢劫的受害人案发后两天才醒来,仅这一例案子就被抢走现金一百多万。省厅震怒,直接动用特警参战。
这是五天前的事,那时候徐赫和肖梦琪刚刚在这里被新队员驳斥了一番,还没有准备第二次实战案例,就被一个命令调到了专案组,负责犯罪模式和嫌疑人的心理分析。每个专案组都有类似的专家坐镇,特别是有过丰富实战经验的资深专家,他们可以在意识的领域指出线索的可能出处。那一次讨论陷入僵局,然后徐赫的提议得到了许平秋的认可,于是那群总队长级别的人物,都领教了一番新队员们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很可笑,与会时候,无缘参加此会的史清淮战战兢兢站在门口,听到了很多的笑声。
不过也不算很差,最起码从合理性的角度考虑,谁也不敢说他们是错的。于是就有了那么一桩口头命令,把新人直接送进了实战。
可他们行吗?……史清淮心里有点儿发慌,这一次考验的也许不光是新人,也包括他,对于真正的刑事侦查实战,他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新人……
“他们……他们……这样,顶着我的脑袋,逼问密码……我说得慢了点,另一个人,就在我这儿划了一刀……我都告诉他们了,他们还勒着我……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病床上,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年纪很轻,很漂亮,脸颊上贴着纱巾,脖子上打着绷带,说话的时候很艰难地吞咽着,断断续续讲着那个惊恐的过程。
七月十七日,她从五原出发,驶上了高速。上高速的时间是八时十五分,她一路开着音乐,把车窗开了一条缝,享受着出城后清新的空气,在行驶到一百二十公里处时,她突然发现车有故障了,越跑越慢,油门踩到底也不奏效,而且车前盖漏着丝丝的蒸汽。她有点儿慌乱,紧张地把车停靠到应急车道里,下车一看,车前盖里的蒸汽冒得更凶了,想打开却被烫了下手。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一时无所适从,赶紧拨着电话往家里打,这个时间是九时二十三分。打完电话后,她坐着等救援,在听到刹车声音时,她看到了一个穿着“大陆救援”字样工装的人正向她的车走来。欣喜之下,她开车门准备下去,却不料自己像触电一样,瘫在座位上……等意识清醒,手已经被捆着,两个脸上像贴了一层橡胶的人,正在逼问她银行卡的密码。
“你看到他们手里拿着枪?”肖梦琪问,轻柔的声音,像怕刺激到嫌疑人一样。
“嗯……黑乎乎的,冷冰冰的。”受害人道。
“另一位,他是像这样勒着你……然后持刀划了你的右脸颊?”肖梦琪做了个姿势,受害人惊恐地点点头。
“他们说话……你能分辨出什么口音吗?”肖梦琪又问。
不行,受害人摇摇头。一直站在窗边看的余罪突然出声道:“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吗?你应该对某一项东西有很深的记忆……在那么近的距离,看到枪,感觉到了疼,闻到了什么吗?比如,烟味、男人的口臭,或者其他。”
受害人一下子像崩溃了,捂着脸,抽泣着,哭着,全身瑟瑟发抖。肖梦琪回头瞪了余罪一眼,一摆头,让他出去。
不料余罪刚转身,受害人像恐惧到极致了,用几乎是喉咙憋出来的声音道:“烟味,有烟味……”
定了定心神,肖梦琪安慰着,又慢条斯理地询问着其他细节了。
这个过程很繁琐,像肖梦琪做得这么慢条斯理很不容易,她甚至让受害人闭上眼睛,回想一下当时的天气和心情,以及在一刹那看到那个救援人员时的印象。
她的身旁是鼠标,默然无声地拍摄着取证DV,病床另一头,站着受害人的父母亲戚。如果不是肖梦琪的身份,恐怕等闲询问也难。
询问进行了一个小时,却并无太多可问之处。肖梦琪安慰着受害人休息,出门告别时,受害人母亲很不悦地挖苦了句:“你们别客气了,这都出事五天了,坏人一点儿消息也没有……”肖梦琪抿抿嘴,一脸无奈的样子。
肖梦琪向前走着,身后哼哈二将跟着,边走边听肖梦琪捋着信息:“惊吓成这个样子,肖像描摹可能就不顺利了,失车还没有找到。二位神探,有何高见?”
她回头看了眼,鼠标凑上来想说什么,又缩回去了。她不悦道:“我现在肩上没警衔,咱们平级,一起办案,需要这么见外吗?”
“那我说了?”鼠标道。
“说啊。”肖梦琪催着。
“你确定劫匪没有顺道劫个色?”鼠标严肃地问道。余罪哧哧在笑,肖梦琪白了他一眼:“你为什么就对这事感兴趣?”
“因为那女人绝对属于是勾引起男人兽欲的那种……这方面你应该问问。”鼠标道。肖梦琪白眼瞪大了,就差耳光上来了。鼠标一笑,退到余罪背后了,肖梦琪斥着:“就办个案子,咱们不要这么下流好不好?”
“这不是下流,这是人之常情,难道你期待劫匪对美女有绅士风度?”余罪笑着道,眼睛却盯着肖梦琪。肖梦琪一下子面红耳赤,一扭头说道:“劫匪都比你们绅士……”
说完肖梦琪气呼呼地加快了步伐。余罪和鼠标回头相视一眼,贱相一脸,心意相通。
出门上车,一辆普通的越野,鼠标抢着驾车,肖梦琪坐在副驾上,回头看余罪,又是懒洋洋地靠在后座上了。她定了定心神,以一种非常正式,但不高傲的口吻道:“同志们,我觉得咱们之间的合作应该团结一点,不能劲儿不往一块使吧?这也是一个证明你们自己的机会啊!”
“我们需要什么证明?”鼠标撇了撇厚嘴唇,无所谓道,“像我们这号小警校毕业的,放哪个单位也是专业炮灰,再证明,顶多就是合格的炮灰。”
余罪没憋住,笑了。肖梦琪此时才发现,这俩货根本没什么上进心,对于未来根本不抱希望,或许也对,像这号学历和水平的,顶多也就在派出所治安队混混。她还没想出怎么唤起大家的积极性,鼠标嘴闲不住问了:“肖领导,我说,您别老说我们……您这是什么意思?干这外勤排查的活儿,轮不着您大驾啊。”
“稀罕吗?五原市的人质劫持、绑架以及涉枪涉爆类案件,我大部分都亲身参与过。”肖梦琪不无得意地道,看鼠标不信,又解释着,“红色通缉令的逃犯我都追踪过。”
“那就不对了,您这高手,找我们这群草包就没意思了?”鼠标凛然道。
“错,人可以自嘲,但不能自卑,我不否认现在有一些靠资历靠背景往上爬的,可真正有真才实学一步一步走上去的,也不少吧?至于这么悲观吗?准备一辈子当炮灰?”肖梦琪很正色地劝着。
“别给我励志行不……”鼠标不说了,肖梦琪又回头看余罪,余罪正眯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了。肖梦琪出声问着:“哎,余罪,这种可能性是你提出来的,不至于撂挑子吧?”
“没撂啊,我不正在想呢吗?”余罪道。
“要不,咱们交流一下?”肖梦琪试探道。
“好啊,那海鲜什么时候请?讨论下菜单,不能糊弄属下啊。”余罪笑问,肖梦琪也笑道:“你还没赢啊。”
“要赢了我保证吃到你肉疼……那换个话题,这个女人什么身份?我们破案,案情都对我们保密啊?”余罪问道。
“身份……”肖梦琪怔了下,然后掏着手机,拨到了她需要的那一页,递给余罪。鼠标不悦,嘟囔着为什么只让他看。余罪扫了眼,肖梦琪又递给鼠标,鼠标吓了一跳,车都打了个趔趄,紧张道:“妈呀,官家闺女,职务还保密,怪不得把特警队忙得火烧屁股了。”
“那就更不用急了。”余罪道,“抢到领导家眷了,能有好吗?你们等着看吧,就咱们躺在家里睡觉,这个案子也会很快见分晓。”
“没那么容易,案发快一周了,除了受害人的笔录描述,还没有任何进展。”肖梦琪道。
“哦,是急得没治了,又把我们拉上死马当活马医了啊。好歹给点好处啊,不能光让马儿跑,不给吃点好草料吧?你这种新型警务通手机也得给发一部吧?”余罪道。
和余罪谈话,肖梦琪就觉得一点自信都没有,不但没自信,而且还处处被噎着,她气得不搭理这货了,专心看着案情进展。
受害人已经询问四次了,每次都差不多,一个柔弱的女人家经历那事肯定是一场噩梦。现场勘查进行了六次,除了发现几个疑似烟头,再没有其他东西,就算曾经有,估计也被风吹跑了。到这一步,丢失的赃车以及转账的账户就是仅剩的线索了,可偏偏找到这些都需要时间,或者根本无处可找。账户和往常一样,开户地在苏杭,操作的IP解析出来,却在长安,而转出地在境外,是一个连引渡条约也没有的国家。
生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闷气,三人赶回总队和曹亚杰、李玫、俞峰会合了。从昨天接受命令开始,几个人已经熬了快一天,截取的录像全部分离出来了,问有没有发现,李玫递了一份详细的打印报告。
被劫车辆案发前一周的行程都被反查出来了,三次洗车、四次购物、两次美容,加上一次保养,标准的多金人士的生活方式。
去掉车行进的路程,停泊的十四处地方,有十处得到了完整的监控,但没有任何发现。没有得到监控的地方,是洗车行、一家美容院,以及晚上泊车处。洗车行没有监控,做美容的地方却因为探头已经损坏三个月之久,没有提取到影像。
也就是说,不确定性仍然很多,特别是晚上泊车,受害人的居住地是安居二号封闭式小区,那地方住的大部分都是省府以及市委的家属,好像因为家属统一认为不需要,于是就长年关闭着监控。毕竟这里门卫森严,不是熟人打电话到门卫,根本进不去。
“这真够扯淡的。”余罪再次坐上车时,如此说道。
肖梦琪已经开始习惯了,瞥了他一眼,没理会,叫着鼠标到案发地。那边曹亚杰和李玫在总队忙乎着顾不上,俞峰帮不上忙,就跟着去现场了。这家伙没经历过案子,有点儿兴奋,余罪剜了他一眼道:“瞧你那出息,家里坐着不好呀?”
“不好,我都坐了N年了,一直是内勤,没意思。”俞峰道。
此后就无话了,上车很久俞峰才发现此时的气氛有点诡异,闷着,不像平时瞎扯胡侃那样热闹。他想说话时,余罪却提醒着:“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吧,真要出了线索,想睡就难了。”
俞峰不理解,没有理他。之后又是一个多小时的行程,到了案发地,远远地还能看到被醒目标志隔离着的现场,地上画的白粉已经模糊了,隔离条也不知道刮到什么地方去了。鼠标把车停到应急车道里,下车时却是都有点蒙,这地方,可比打扫过的还干净。
“车泊在这个位置,当时还留了一层淡淡的车辙和水迹,大致是车前盖的轮廓……烟头在水渠边上,有三个,两个云烟牌子、一个黄鹤楼牌子……分别是二十三块钱和五十块钱的。受害人张婉宁车停在这儿,打完电话,等待不到十分钟,‘救援’就出现了,这个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她用手这样开门,然后嫌疑人直接用电击枪射向她……距离是,五点七米,几乎就是电击枪的最大有效射程……很准确,嵌在受害人的小臂部……这就是过程。”肖梦琪很专业地比画着,向几位回溯了一遍。
俞峰有点蒙,不知道这会有什么用处,鼠标咬着指头想了想道:“那应该有过往车辆目击到,九点多,车流量不算少。”
“有,已经在查了。”肖梦琪点点头。
“没有。”余罪的眼迷茫着,似乎在想着什么,他站到了车的位置描述道,“作案的车辆肯定有意识地停在受害人车的背后,在这一条直线上,后方来车是看不到具体情形的。击昏受害人仅需几秒,即便这时有车驶过,也只能看到车前盖冒着白汽,下意识地会认为是车抛锚了……而司机的驾车习惯是什么,目视前方,扫一眼就会忽略,因为抛锚这种事并不稀罕。”
“正确,根据行车时间我们已经找到当时路过的两位车主,只有一人还有点儿印象,知道有辆车抛锚了,冒着烟……但更详细的他说不上来,速度太快,一晃就过去了。从他们行进的速度来看,从击昏受害人,到完成获取银行卡密码,再上车开走,应该不会超过十五分钟,九时五十三分左右就从前方十二公里处的出口下高速了。”肖梦琪道,按正常速度考虑,那辆车抛锚之后,又以100迈以上的速度驶离了现场。
“那问题仍然在这儿,抛锚之后,又飙起来的车就是关键了……他们至少应该有三个人作案,两个人逼问,一个人掀起车前盖,加上车身上的贴膜,正好把车里发生的事全部堵住了……”余罪道,似乎在还原着现场,似乎看到了这个大巧不工的设计,处处透着那种狡黠的机灵,他若有所思地道,“一个人坐在副驾上,拿着卡逼问,第二个人在后座挟持着受害人随时威胁,第三个人掀着车盖在等着,顺便望风,只要车稍凉,他马上就可以修复……这是同时进行的,只要逼问成功,一个手势,扣下车盖,马上就驶离现场……或者,用不了十五分钟,可以边走边逼问,那样的话会更省时……暴露的几率会更少。另一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