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这案子本来就蹊跷,我们不能太期待奇迹。”董韶军难堪地解释了一句。王镔摇摇头坐下来道:“肯定难,我也欣赏你这位同学迎难而上的态度,可不能胡来,乡下不比城里。”
“您是指,担心村里不理解,到派出所闹事?这个不至于吧,又不是警察把他们牛偷了?”董韶军哭笑不得道。
“啧,你不了解,刚案发的时候,余所长当着观音庄全村人面拍胸脯,如果破不了案,就给丢牛户赔上牛钱。”王镔淡然一句道。听得董韶军张口结舌,异样了,只觉得余罪不至于刚到乡下脑袋就被牛踢了吧,这种话也敢说?他摇头道:“不可能吧?余儿可是一毛不拔的。”
“对呀,他不准备掏钱,不过他教唆李逸风答应了,李逸风回头还得找他爸,他爸可是我部队的老战友。你说这事,我能让孩子家里掏钱么?哎,这一对嘴上没毛的可凑一块儿了。”王镔苦笑着道,掏出烟来了,递给董韶军一支。董韶军不会抽,辞过了。老头自己点了,猛地抽了口,额头上皱纹锁着。回头看到周文涓时,刚想问句马老的情况,却不料周文涓目瞪口呆,眼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董韶军推了她两把,她才反应过来,一脸错愕,指着道:“快看,见鬼了。”
两人一惊,看向河谷方向。只见不知什么时候牛群中已经走散了几头牛,那几头正顺着羊肠小路,往山上走着,走走停停,像在啃着路边的荒草。董韶军急忙架着望远镜细细搜寻。没有,根本没有看到可疑的东西。
“怎么回事?”周文涓异样了,她看着四头——不,五头牛,正慢慢向山顶移动,就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召唤一样。
“别惊动,再等等……说不定是意外,放养牛很少翻过山梁。”王镔说别激动,可他自己激动得手一哆嗦,被烟头烫着了。
三人趴在村后高地上,此时顾不上编排余所长了,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不料担心牛的村长带人奔来了,远远地喊着:“老镔,出事了,牛又魔怔了,好几头往山上跑呢……”
“藏起来……乱吼什么?什么魔怔了,瞎扯什么呢!”王镔奔出来,把七八位村人连拉带推,往背后撵。
等他再回到藏身处时,远处最早的一头牛已经翻过了山梁。王镔悲喜交加,笑了,笑得却像哭一样。
“我明白了……指导员您看,距离山顶直线三十米那儿……有人用树枝把青草遮住了,外表看不出异样来,可这东西瞒不过嗅觉相对灵敏的牲畜,看,牛自个儿刨出来了……”董韶军解释着,望远镜里,果真看到了一头白花牛在啃着什么,青青的、绿绿的,那玩意儿对于啃了一冬天麦秸、蔓藤的牲畜,肯定不啻于一顿大餐的诱惑了。
“两头了。”王镔放下了望远镜,激动过后,同样很错愕,他问着董韶军道,“不对呀,韶军。”
“怎么不对?绝对是有人用草诱拐牛爬过山梁,再实施盗窃……这和咱们前期的分析基本一致。”董韶军兴奋地道。
“我是说,余所长怎么知道案发时间就在今天?而且准确知道案发地在哪儿?”王镔狐疑道。之前若干日,余所长带着乡警兄弟们不是吃喝就是玩乐,根本没干正事。
“呵呵,这个贱人脑子里怎么想的,我要知道就好了。”董韶军笑了笑,拿起了步话,通知着余罪,回话传来了余罪懒洋洋的声音:“知道了,还早着呢,估计还得两个小时才能走到路面上。”
听完了回话,他和周文涓相视而笑,向着河谷地奔来了。这时候可是最佳的采证时间,究竟偷牛贼用什么东西把牛诱拐走了,这个谜团已经困扰他好长时间了……
“来了来了,牛哥……”大缸两眼发红,眼珠子发亮,看到了走在前头的一头黄牛,膘肥体壮。他舔了舔嘴唇道,“有千把斤呢。”
“快点,牛还没到手呢,都想起卸肉来了。”牛见山甩了这傻大个一巴掌,大缸嬉笑着,手在塑料袋里一搓,又往衣服前襟上搓了点什么东西,从藏身的大松树里猫出头来,慢慢地走向正觅草的牯牛。走到近处,牛蓦地受惊,抬起头来,丑得像歪瓜裂枣的大缸似乎对它有某种吸引力似的,牛在踌躇着,警惕地看着他。
“乖啊……闻到什么了?”大缸慢慢地扬着手,伸向牛,笑着道,“舔啊……香着呢……来,乖啊,哈哈,比村里的婆娘还乖……”
大缸奸笑着,手伸向牛,那股奇怪的味道更重了,牛也果真着魔似的舔着他的手,舔舔他的衣角……一个不防,大缸飞快地把一个黑色的死扣扣在牛头上的缰绳结上,然后牵着拴在了树干上。
得,一头搞定,大缸看着到手的牛,两眼放光,笑意连连。事实上,拽头牛可比拉个婆娘要容易多了,这不,一眨眼的工夫,又拉回一头来。
不大一会儿,过山梁的五头牛都落入了魔爪,手脚利索的二贼各自分工,拴着长绳子,牵着牛,每头牵绳的结上都束着一把青草。那牛丝毫不觉危险,扬着头往前走,似乎一仰头就能够着草,可每仰一次都差那一点点。于是再走,再扬头,再去啃,可仍然差一点点。
于是就越走越快。
于是二贼很快就消失在这个两山夹峙的洼地上,等翻过了第二道山梁,一条宽阔的二级路已经赫然在目了。
这个过程比预料的要短,十几里山路,牛自主走了一半路,另一半被牵着走的路更快。一个小时不到,在山下车里枯坐等着的司机杨静永就看到了去偷牛的同伙,已经牵着牛开始下山了……
董韶军和周文涓一路躬身走着,不时地探下身子,寻找着蛛丝马迹,即便是一切都在眼前,依然让他们觉得像谜一样。
被诱拐走了五头牛,可整个牛群丝毫未见异样。就即便有放牛的,也可能发现不了牛群的异状。
什么东西?难道只作用于特定的牛?
什么东西?能把牛诱拐到了隐藏的草堆旁,然后一步一步诱过山梁?
“这是什么?”周文涓在一种石头上发现了异样,被舔过,尚余一点暗绿色。董韶军照了几张照片,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棉签取走了微量证据。闻了闻,在合上取证袋的一刹那,他像豁然开朗一样笑着道:“我明白了,这是用一种气味很浓的膏体抹在石上,路边,诱使那些无意闻到的牛使劲去舔……应该是化学合成的,舔过之后,不但诱拐着牛顺着下药的方向走,而且让这些证据自然地消失,无处可找了,进牛肚子了……呵呵,这东西再辅之以一捧青贮饲料,意志再坚定的牛也忍不住啊。贼这是有意识地控制下药的量,否则诱拐一群都没问题呀。”
“韶军,可能你又错了。这不是青贮饲料……怪不得我们从牧场没有查到可疑的人。”戴着手套的周文涓用镊子夹起了一根细细草叶子,她递给董韶军。董韶军一看之下眼睛睁圆了,惊讶道:“这是新鲜的草叶。哇,邪门了。”
是邪门了,确实是新叶子,苜蓿草,浓郁的青绿色,像新采摘不久的。可偏偏现在是寒冬腊月的天气。
“不得不承认,实际和推断的出入还是相当大的,错的地方太多了。”董韶军懊丧道,现场的发现把前期不少推断都推翻了。谁能想到这些偷牛贼居然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手法。
“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这么错的推论,却给了余罪一个正确而且准确的答案?”周文涓笑着问。
“对呀,没发现这货什么时候有神探的潜质了。”董韶军有点酸酸地道,别人当神探他不意外,但意外是发生在余罪身上,就让他觉得有点儿给这个称号抹黑了。于是他更酸地来了句,“就是神探,也不能用错的条件,推出正确的答案来吧……他是怎么猜出案发时间和案发地点来的呢?前几天可一直在所里玩。”
周文涓忙着拍照,没有理会这一句。不过,她有一种莫名的骄傲,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余罪。
此时,取证的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似乎根本没准备翻过山梁;而指导员王镔已经带领着一村青壮年乘着摩托车、三轮车、农用车沿村路飞速向乡外疾驰。但在另一面,牵走牛的牛见山和大缸已经悠哉悠哉地下了山,被牵的牛仍在扬着头,努力去啃绳结上的青草,走得很快,却怎么也啃不着。
从树间和灌木丛中的小路下山后,有一个简易的土台子,和车厢等高。杨静永放下车隔板,车里尚有一层绿绿青草,牛被牵到车边时,个个兴奋得“哞”了一声,依次奔进车厢里啃草。车上还停着辆破摩托车,大缸朝着最后一头牛的臀部猛踹一脚,“当啷”一声合上了隔板。三人有条不紊地拉着绳网,绳网上再覆着一层帆布,结结实实把车掩盖起来了。
杨静永发动着车,牛见山拍拍身上的土,一骨碌钻进车里,招手吼着大缸。这货撒了泡尿,提着裤子上车兴奋道:“实在是车太小啊,要不多整几头,能过个好年啦。”
“永娃……走吧。”牛见山示意着司机,回头看着傻乐的大缸,“啪唧”就是一巴掌,说道,“知道咋当贼吗?要当就得当一个有眼光的贼,你狗日的一次把村里的牛都偷完了,谁还敢养牛?”
“那倒也是啊。”大缸摸着后脑勺,崇拜地恭维了句。
“当然是了,这点上我就最佩服老七那伙人,他从来就不在同一个地方偷两次。”牛见山凛然道。大缸傻乎乎问着:“怕被抓呀?”
“倒不怕被抓,可是小心总不是坏事。”牛见山说着,车速已经飙起来了,在雪后的路上溅起了一片片湿泥。看四下无人无车,牛见山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叼上烟,点着了……
就在点烟的同时,一声凄厉的警报响起来了,吓得牛哥嘴唇一哆嗦,烟掉裤裆上了。他忙不迭地去拾烟,司机一踩刹车,“咚”的一声,两人猝不及防,直愣愣地撞在车前窗上了。疼得还未回过神来,哥仨一看前方,吓得齐齐傻眼了……
撒手成网
两辆警车上的警灯正声嘶力竭地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排在路面上了。车跟前靠着几个懒洋洋抽着烟、就着车前盖打扑克的乡警。而在警车前方不远,斗大的石头块一字排开,要通过的车都被堵在警车后,敢怒而不敢言。
这阵势把牛见山哥仨吓住了,摸不清情况,看不准来路。他急切地拍着脑瓜想主意,却不料关键时候,人这脑袋不比车里拉着的蠢牛强多少,一时无计可施。旁边坐着的大缸早按捺不住了,脸上肌肉颤着,手抖着,不过却已经把座位下尺把长的砍刀握在手里了。
“啪唧”又是一巴掌,牛见山骂着:“放下,你以为警察也是牛,想卸肉就卸肉?”
“那怎么办?”司机握着方向盘。车未熄火,不过手在哆嗦。
“倒……倒倒倒倒……”牛见山急了,司机蒙了,一挂倒挡,车“呜”的一声往后沿路返回。倒了十几米,在一处稍宽点的地方一打旋,朝着来向又疾驰而去。
李拴羊一收扑克,狗少兴奋地奔上来请示所长,却见得所长坐在车里眉眼挤在了一块,龇着白牙,笑得直嘚瑟。那笑不管是看着还是听着,都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所长,咋办?”李呆问道。
“所长,你别笑了,先追回牛来当紧。”李逸风催着道。
“搬石头,抓贼不能太急,否则贼急跳墙了。”余罪道。
“是狗急跳墙。”李逸风纠正道。
“贼急了可比狗急了危险,他要泼了命撞上来,老子可吃不消。”余罪笑着道,吼着让众乡警搬开石头,放过警车。警车呼啸而去后,石头却又摆回原地了,后面被阻的车辆可就怨声载道了,这事好办,所长早交代过了,乡警高小兵同志一整警服,放嗓子一吼:“我们正在抓持枪逃犯,你们非要闯,后果自负啊!”
这句管用,司机吓得噤若寒蝉,不敢越雷池一步了。
“快点快点,都他妈追上来了。”大缸抹了把汗,声音都变调了。
司机也抹了把汗,油门已经踩到底了。牛见山在不停地看着后面,两辆警车,不紧不慢追着。不过那警报鸣得人实在心悸,吓得三人在冷冷的车厢里直出冷汗。
“牛哥,咋办?不是抓咱的吧?”大缸痛苦道,一拍大腿痛不欲生地说着,“哎哟,我还指望弄点钱过个热乎年呢!”
“闭嘴,真他妈聒噪……”牛见山恶狠狠地嚷了句。
“兴许不是抓咱们的吧?”司机杨静永喘着气,又抹了一把汗,肾上腺分泌绝对超标了,这车速快飙到九十迈了,不过依然甩不掉后面的警车。
三个人里牛见山见多识广,他注意到这条冷清的乡路上根本没有来去的车辆,他知道不可能不是抓他们的了。一股末日情绪慢慢爬上了心头,他咬得嘴唇发白,双手握拳握得青筋暴露,这光景,怕是要垂死挣扎了……
而后面不到三公里的追兵依然不慌不忙,余罪驾驶的这辆SUV性能颇好,他总像猫戏老鼠一般,突然怒吼着加速,在快撞上的时候又慢慢减速。副驾上的李逸风可坐不住了,前面那车里的嫌疑人让他有一种猫抓痒痒似的冲动,兴奋地一直搓手,不经意发现车上的喊话器时,他来劲了,持着喊话器吼着:“前面车上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马上投降,奉劝你们不要自绝于人民,否则、否则当场枪毙!”
“有你这样喊话的吗?”余罪笑着问。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吓唬人的吗?”李逸风得意道。
后座的李呆和拴羊笑歪嘴了,李呆笑着问着:“风少,你咋这么兴奋呢?比见了虎妞姐还兴奋。”
“能不兴奋吗?以前哥可是当坏人,从来没尝过抓坏人的滋味……一会儿谁也别跟我抢啊,我要亲手抓一个,呆头,给我拍个英雄照,回去让我家老爷子瞧瞧。”李逸风兴奋得直嘚瑟,回头又嫌余罪车开得慢了,却不料早经过大风大浪的余罪慢条斯理地解释着:“别急,让他们跑一段路,凶性磨一磨,一会儿就气馁了……我估摸着呀,都是些不知道‘法’字怎么写的山炮,现在拦着,他们敢拼命……”
“你也太胆小了。”李逸风梗着脖子,很不中意地斥了余罪一句。
余罪眉头一皱,哭笑不得。自己第一次被别人这么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