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不喝了。傅哥,要不咱们找个地方招待一下余兄弟?”来人征询着傅国生,傅国生若有所思,停顿了一下下才反应过来:“要得,K歌有点吵,要不,直接到唐都吧……早点休息,明天上路。”
“也好,明天我带路,余兄弟,这次很重要,千万不能有闪失……”那人说着,余罪注意到的却是,傅国生的大佬派头没有了,居然打了个响指,在背后买的单。三人同车,到了唐都这个公寓,余罪没有想到的是,公寓的顶层居然还有个超大型的豪华套间,装修得像总统套房,光浴室就有一间屋子那么大。进了房间,来人却是安排着两人就到这儿住,他在隔壁,闲聊几句,那人笑吟吟地掩门而去。
他妈的,够奸的,把老子看起来了,余罪如是想。不过他已经习惯滚刀肉的角色了,知道货没走时绝对是安全的,干脆往浴缸放着水,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边脱边叫着傅国生道:“傅老大,头回来这儿的时候,莫哥送了个妞让我睡,这回不是把你送来让我睡吧,哈哈……磨蹭什么,快洗洗呀。”
说笑间,余罪自己倒先躺进石质的大浴盆里了,里面照样是躺三四个人不显挤。等着放水的时间,余罪掬了把热水,一捂头脸,好爽的感觉。不一会儿,傅国生也脱衣进来,试着水。曾经在监仓里的时候,每天冲凉就是这么赤条条的一大群老爷们儿,余罪再次看到傅国生这样时,突然有点怀念那个环境,都赤条条没有什么秘密,不像现在,尔虞我诈,你琢磨着坑我,我琢磨着害你。
对此余罪已经习惯了,直到现在为止他觉得自己的生活都不是自己选择的,小时候是被老爹的拳脚揍着往前走,大一点被老师的耳光扇着往前走,即便上警校也是实在没有出路的无奈,只能选择这个分数低、能特招的学校。没毕业就进了这一行,严格地讲,一半是被骗的,一半是被逼的。
既然逼到这份上了,总免不了要兵戎相见的。余罪笑眯眯地看着傅国生,那笑容仍然和监仓里的狱友一样,真诚而无辜。其实余罪这个表情,是从小到大被揍出来的,要想不挨揍,那你得装出个乖样子来,所以在脸部的伪装上,余罪有天生的优势。
可他恰恰又发现了,傅国生的脸上没有一点伪装,奸商对于谎言,人渣对于阴暗,都有天生的直觉,余罪毫无例外具备这种特质。于是他更纳闷了,因为傅国生很落寞,很不开心,至少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像即将完成一桩大生意应该具有的心态。
激动,紧张,还是狂喜?要不就是装得平静。可傅国生脸上就只有忧心重重。
“老傅,你怎么了?”
“不怎么。”
“不怎么是怎么了?”
“不怎么就是不怎么。你呀,真烦。”
老傅有种连话也不想多说的慵懒,软软地靠着池壁,洗着一身白花花的赘肉。冷不丁,他划一片水洒向余罪,余罪咧着嘴呵呵笑了。傅国生发现余罪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的下身,赶紧夹着腿,用毛巾遮住了。
余罪靠近了点问着:“傅哥,你这样子……怎么像……”
余罪卖了个关子,等傅国生注意时,他脱口道:“像嫂子给你戴绿帽了,哈哈哈哈……沈美女一看就是个斩千夫的主,哥哥你是不是满足不了人家?”
这贱人,挑最恶心人的说,可最恶心的也没有刺激到傅国生,余罪只好闭嘴了。只听傅国生淡淡道:“我没结婚,你哪儿来的嫂子,再说现在这年头,那男人脑袋绿光冒,不很正常吗?”
“哇,太有哲理了!”余罪愕然道,看话匣开了,他凑上来小声道,“不过说实话啊,傅哥,你马子,哎哟,真馋人啊。”
“吃不尽的美食,看不尽的美女……呵呵,那样的美人,对你来说只能想喽。”傅国生像是有几分得意,刺激了余罪一句,翻了个身,毛巾抹了把脸,看余罪色迷迷的德性,他突然转话题了,像自言自语道:“余二,我其实有点后悔把你带进这个行当了。”
“你说的不是屁话?像咱们这样的,还后悔爹妈不该生下来呢。”余罪道,完全是在监仓里的口吻。傅国生笑了,似乎有点苦笑的味道,一对人渣相视一笑,傅国生又好奇地问着:“你个死仔,进仓时候啊,要不是那段时间调仓,一仓人合不来,就你这莽撞性子,非被人打死。”
“什么意思?”余罪很二地问道,有点不服气。
“意思是,低调点。你太嚣张,只会加速你被人砍死的速度。”傅国生语重心长道。这话听得余罪愣了,真关心啊,比家里还关心他的安全,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言外之意?
这倒有意思了,临行之前,怎么会是这种叮嘱,余罪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了。他发愣似的看着傅国生,而在傅国生看来,这孩子还是有点年轻气盛,不知道深浅了。傅国生突然间又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余二,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你一直把我当朋友看……现在想想,其实你的活法挺好,有钱时胡花,没钱了抢几把,挺自在的。”
“哎,不对呀,傅老大,你有什么话明说啊,这搞得没头没脑的。”余罪干脆直说了,想起了那日说的话,不过那时的心境和此时已经截然不同了。
难道……老傅把我当朋友了?余罪怪怪地想着,觉得有点愧意了。
傅国生没有察觉到余小二的变化,他笑了笑,像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是说啊,这条道可是一条道走到黑了,将来别后悔……咱们这个世界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比如你灭了郑潮,没人觉得你不对,只觉得他太差了。可坏也坏在这儿,有一天有更强的如果灭了你,无论同行还是条子,你除了认命,什么也做不了。”
“这个……”余罪现在觉得老傅不是渣了,而是人了,而且很有人味了,比普通人看得更清,他说道,“咱们干一回就不干了,还不行?”
只能这样搪塞了,他看着敌对阵营里的这位,心里升起了无限的同情,也许他预感到了自己迟早走上末路。余罪甚至不敢再直视老傅那忧郁的目光,只觉得自己从头骗到尾,比这个人渣也高尚不到什么地方。
“犯罪本身就是毒品,如果你从中尝到了自由的味道、尊重的味道、权势的味道,就很难戒掉了。老天是公平的,给你多大的享受,将来同样会给你多大的难受。”傅国生道,氤氲的蒸汽后,是一双迷茫的眼睛。
余罪心有所感,在极力掩藏着此话带给他的震撼。虽然他是个警中的菜鸟,可对方无疑是犯罪阵营里的老炮,他生怕哪里有一点破绽被看出来,嬉笑道:“傅老大,你真有文化,不过刚才你漏了一样。”
“什么?”傅国生笑着问,此时舒出胸臆,似乎释然了。
“自由、尊重、权势……除此之外,还有女人的味道,很多的美女的味道,对不对?”余罪色迷迷道。傅国生笑着,点点头补充着:“没错,男人的死法有两种,用咱们监仓的粗口简单讲就是,一种死在钱上,一种死在床上。”
“哈哈……”余罪张嘴奸笑,之后脸色一整道,“这两样我现在都极缺,还没享受过,所以我觉得我会活得长一点……您说呢,傅老大?”
不知不觉间,余罪用了个“您”字。傅国生没有发现这个细微的变化,他笑着点点头,拍拍余罪的肩膀,淡淡地道了句:“但愿如此。”
话似乎很伤感,可偏偏知音难觅,“余二”却很兴奋,就像那种理想即将实现,大把的钞票即将入袋、大把的美女即将入怀的那种兴奋。傅国生看得摇了摇头,显得兴味索然。这一夜即便同床而眠,也再无赘言,次日余罪被来人叫起上路,傅国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他走得无声无息,在即将上路时余罪接到了一条短信:一路小心。
他知道这不是来自同行的问候,而是敌对阵营里的关怀,这份丝毫没有伪装的关怀让他怔了良久,似乎比那身三级警司的服装还让他受之有愧……
天网恢恢
数辆全封闭大巴车从高速出口通过专用通道下路,各高速站已经收到了全线放行的通知,这些车停也未停,直驶向一个距离滨海市区不到三十公里的集镇。
一辆车、两辆车、三辆车……不知道有多少辆车,从高速、从国道、从省道,陆续通过步话里的指挥,驶向指定地点,每一辆车都满载着不知情的警察。这是一次突发行动,不得向外联系,都是在上下班的时间接到紧急通知集合的,从集合、领武器到出发,用时不到十分钟。
这个职业的神秘就在于此,你身处其中,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站在省厅多功能会议室刚刚架起各路指挥通信面前的人才知道,这一次异地用警,共动用了接近一千人的队伍,分别从周边宁远、清州、同化等地调拨。从警力的部署上看,似乎是对滨海市形成了一个包围的态势,可恰恰滨海市及下属寓港的所有警力,未发动一兵一卒。
准备的时间是相当漫长的,这个禁烟的环境许平秋有点憋不住,第N次悄悄出了指挥厅,猛吸几口烟。再回来时,却发现李厅长已经带着东江省厅、禁毒局几位到场了,厅长以下,都虎视眈眈看着许平秋。老许的老脸有点挂不住了,他知道这一次异地办案,颇有越俎代庖之嫌。
再怎么说也是东江的事,跨区办案一个协查通报就行了,这倒好,侦查完结开始抓捕了才通知我们。
“同志们,天下警察是一家,不要有门户之分,这一次,是两省省厅协同办案,主旨不光在于打击犯罪,而且在于为我们同行提供双方通力协作的成功案例,我相信,在我们双方的精诚合作下,今天这个大网捞住的,能为我们禁毒工作再竖一块里程碑!”
李厅长发着言,起身和东江禁毒局属下的技侦人员,以及刚刚搬到此地统一指挥的岳西省禁毒局同行一一握手。这个指挥部已经设到全省最高层了,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进行了封楼的命令,整幢楼层被内层封住了,所有的手机号码都经过信号过滤,自厅长以下全部被禁足于此。
一切准备妥当,这一拨代表全省最高指挥层的领导却是就地开会,李厅长对这个案子相当感兴趣,等着各地警力调拨到位的信息中间,他提议着让许平秋把整个案情给大家捋一下。
到了这个层次,许处这位大将就成小兵了,他警礼礼毕,示意林宇婧准备,自己图文并茂地开始解说了。
“……本案起源于去年我们省城第一医院接收到的数例病人,经查是因为过量服食含GHB的神经性麻醉药物所致,这个新型毒品在不久前的全国禁毒会议上刚刚提出。经过数月侦查,我们于去年‘12?7’抓获了一位叫吉向军的贩毒分子,经政策攻心,他愿意立功赎罪,我们试图用他钓出贩毒的上一层。我们秘密赶赴滨海市,设计了一场贩毒交易。没料到不但用于交易的五十万毒资去向不明,连内线吉向军也被人虐杀,尸体被扔在珠江,一周后才发现。整个案子,就从这里开始了……”
艰难繁复的案情在放幻灯的林宇婧眼前掠过。此时,她看到如此多的同行在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听着指挥频道里传来的各组到位的声音,她的心里涌起着一股异样的冲动,每次走到了尾声,都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在南国也熬了长达半年的时间。
繁复的案情,匪夷所思的藏毒方式,触目心惊的地下走私,把东江的一干同行都听得入迷了。特别是听到许平秋讲,他们居然通过司法系统的渠道把内部侦查人员送进监狱,成功打入这个贩毒集团,这件事更让一干同行面面相觑了。
这种兵行险招的方式等闲没有人敢尝试,成功概率太低,危险系数又太高,会场中不断传来唏嘘声。
林宇婧笑了。她在想,如果会场的高层见到那位“卧底”,肯定不会觉得这人和那些犯罪分子厮混到一起是什么很难的事……
“怎么是他?”
高远比对着监视器里的人头像,放大,然后惊讶地问王武为。两人都吓了一跳。
寓港唐都公寓监视点,居然是王白出来了。这位绰号疤鼠的人是东江警方的网上通缉逃犯,省厅网上开的悬赏价格是五万,据说这家伙和砍手党颇有渊源,是个恶名在外的老犯。而此时,他正和莫四海进了唐都公寓,这个地方,却也是余罪和另一位接洽人刚刚离开不久的地方。
“0号呼叫……发现新情况,重复一遍,发现新情况……我们把现场画面发回去,请示下一步命令。”
王武为轻声叫着,把莫四海和王白的照片通过警务通发了回去。
等待的时间不久,命令没来,莫四海和王白出来了,身后还带着几人,以外勤的眼光,几个人或高或矮,行迹可疑,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一行人站在公寓边上的楼梯口上,像在等什么。
“他们在等什么,等车?”高远异样道。
“应该是去什么地方吧,不会和今天的送货有关联吧?”王武为也猜测道。
莫四海和焦涛有直接联系,焦涛又是重点嫌疑人傅国生的司机,现在莫四海招了这么一帮人,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的目的。
“你可能猜着了。”高远又轻声道,两人愣了,路边开来两辆车,一辆面包、一辆货厢,都是空车,而这个地方的空车出发,除了到港口运输都不会有其他的事。
“0号呼叫,有新情况,重复一遍……”王武为把新情况又报告了回去。
接到的命令是和后面的七组、九组轮换追踪。一个多小时后,没有任何意外,追踪的车辆跟到了港口,就停在码头上排队运输的车队里。
“他看起来很安静啊。”
杜立才从监视镜里看到了傅国生,对方早晨九时从寓港市回到了滨海市太阳岛的别墅,一直没有出门。一会儿在房间里踱步,一会儿又在铁墙围着的小院子里散步。此时杜立才有心情欣赏自己的猎物了。不得不说,傅国生是位很有艺术气质的人,半长的头发卷曲着,雪白的休闲衫,行走在花草绿树围着的院子里,远观都有了几分飘飘出尘的味道,谁可能相信这居然是一位贩毒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