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伽罗和齐谨之入矿道的时候,是逃命,两人只想尽快摆脱身后的一群追兵,并没有心思计算自己到底跑了多远。
而当一行人往外走的时候,顾伽罗夫妇才发现,这矿道竟这般长。
蜿蜒曲折的矿道,他们足足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堪堪见到一丝光亮。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也足够萧十三将外头的情况详细禀明清楚。
“顾大奶奶有一点说得没错,‘小梁王’却是个有野心、有抱负的人,最要紧的,他很聪明,全然不似咱们印象中的鞑子那般头脑简单,”
萧十三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矿道里回荡,“他甚至比草原上的那位忽都鲁将军还要聪明。”
萧十三所谓的聪明,是真聪明,是一种有自知之明、懂得取舍的大智慧。
而不是似忽都鲁那般的冒进、冲动的小机灵。
萧十三道:“小梁王很清楚,以他们的实力,哪怕联合草原上的族人和鞑靼,他们也未必能推翻大齐王朝——”
大齐建国六十年了,除了小范围的战乱外,真可谓是四海升平、百姓富足,这样一个朝廷无异于庞然大物,绝非一小撮游牧民族所能撼动的。
前朝之所以能入主中原,那位英明神武的大汗固然起了不小的作用,然而根本原因还是中原政权的软弱、腐朽。
现在却不同,当今圣人虽不是什么绝世明君,却也是个有大胸襟的雄主,他为政近二十年,早已彻底将朝政握在掌中,如今更是有步骤的收回四方大营的兵权。
最最要紧的是,圣人虽不年轻,可也不算太老,这位皇帝弓马娴熟,身体倍儿棒,再活个二三十年也没问题!
做皇帝的健康长寿、脑子还不糊涂,大齐的天下便乱不了,大齐盛世可期。
如此情况下,想要造大齐的反,无异于蚍蜉撼树,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小梁王清楚的知道这一点,而他又有自己的政治抱负,几番思索,他终于决定要跟安南王府合作。
只不过,他从未想过与王府瓜分西南或者说什么大齐天下,而是想借着王府与朝廷死磕的时候,将水搅浑,然后趁乱沾点儿小便宜。
所以,就在王府起事、王府私兵四处攻占城池的时候,小梁王绕道大后方,直接给王府来了一记狠招——
“小梁王率部围困了王府,将萧如圭、宁氏等全都控制起来,与新安城内的王府私兵争夺新安的控制权。”
萧十三缓缓说道。
顾伽罗听得目瞪口呆,萧十三说得没错,小梁王的所作所为确实改变了她对游牧民族的一贯印象。
头脑简单、不会玩弄阴谋诡计?开什么玩笑,这位小梁王的计谋耍得那叫一个顺溜,连人老成精的宁太妃都被骗了过去呢。
“现在城内如何了?”
齐谨之皱眉沉思片刻,低低的问了一句。
按理说宁太妃和小梁王扛上了,齐谨之该高兴才是,两边争斗起来,才能给朝廷留出应对的时间。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仍有种不安的感觉——宁太妃筹谋这么久,费尽心思的在四大国公府安插密探,还把齐家的世仆都给渗透了,足见其厉害。
这样一个精明的女人,没道理被小梁王给哄骗了呀。
“城里、呃,已经恢复如常,”萧十三斟酌着,给出一个含糊的答案。
顾伽罗看向他,“如常?”怎么个‘如常’法?是如过去一样平安无事,还是如前几日那般混乱?
萧十三吞咽了一口唾沫,神情也有些奇怪,“呃,就是恢复到王府起事前的平静。小梁王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控制了县城,之前还在街面上耀武扬威的王府卫军们与鞑子们一触即溃,而王府也被小梁王攻占,王府的几个主子们则被关到了小院里。”
顾伽罗也发现了不对劲,“啥?宁太妃就这么认输了?不可能啊?!”
这不科学啊,虽然顾伽罗没有正面跟宁太妃打过交道,但关于她的事迹却听闻了不少。
且从萧十三口中,顾伽罗隐约猜到了一个‘真相’,对宁太妃此人,更是忌惮不已。
萧十三露出一丝苦笑,“确实有些不正常,可问题是,现在整个新安县都落入了小梁王手中,就连外头搜寻、截杀朝廷命官的王府私兵们,也都不见了。仿佛、仿佛前几日的乱象是梦境一般——”
他摇了摇头,忍不住猜测道:“估计就连那位‘大获全胜’的小梁王,此刻心中也满是疑惑吧。”
事情进展的太顺利,总会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齐谨之沉吟良久,忽的问了句:“其它地方呢?那些围攻滇、蜀、黔三地府县的王府私兵呢?是否继续行动?”
萧十三怔愣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深思,齐谨之的话让他想到了什么,可距离真相还差那么一点点。
不过他思索的当儿不忘回答问题:“外头还没有其他的消息,应该一切如常。”
这个‘如常’应该是指王府对西南各地的围攻并没有停止,而官道上依然有王府设置的关卡。
齐谨之脸色微沉,这跟他猜测的不一样。他以为,宁太妃是想拿小梁王出来顶缸,将自己和王府伪装成‘受害者’的模样。
如此一来,即便失败了,她也能将所有的罪责推到小梁王头上。
可如果这样的话,宁太妃就该停止一切活动,做出自己受制于小梁王的‘假象’。
但现实却不是这个样子,宁太妃的举动太诡异了,简直常人难以理解。
“不管怎样,咱们总算能顺利离开这里了。”
顾伽罗见齐谨之一脸凝重,便故意调节气氛,她笑着说道:“左右咱们的计划是尽快返回乌撒,小梁王一通折腾,竟是给了咱们脱身的机会。从这方面来想,他倒是做了件好事呢。”
那些被王府乱兵追杀的官员及其家眷们,也能逃过一劫。
毕竟小梁王的目标是王府和新安县城,并不是跟朝廷为敌,或许,为了想朝廷示好,小梁王还会帮那些官员们一把咧。
齐谨之想了想,咦,也对哦,反正安南的局势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该操心的事儿。
宁太妃和王府的异常,他只需如实上报朝廷和暗中通知舅舅他们即可。至于其它的,却是与他们无关。
这么一想,齐谨之的心情好了许多,脸色也缓和下来。
一行人走走歇歇,终于来到了矿道出口。
明媚的阳光无遮无拦的照射下来,重新沐浴在一片金色之中,顾伽罗和齐谨之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齐大人,顾大奶奶,我都安排好了,二位看咱们是先歇息一下,还是直接上路?”
萧十三左右看了看,见手下都已经到齐,便笑着说道。
顾伽罗有些担心,“大爷,不如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顺便寻个好些的外伤大夫给您瞧瞧伤口。”
她还是怕齐谨之体内的余毒没有清理干净。
齐谨之抬眼望向四周,逡巡了一番,而后才对顾伽罗说:“无妨,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还是赶路吧。再者,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找大夫也不方便。”
新安县到底不是他们的地盘,万一宁太妃留了后手,一旦出了事,他们后悔都来不及。
再者,新安的大夫如何比得上他们从京里带来的燕大夫?
左右路程不是太远,他们加把劲儿,最快傍晚,最迟明天上午就能回到县衙。
顾伽罗一想,深觉有理,点头道:“好,那就烦请萧先生帮忙找一辆马车吧。”
骑马倒是快一些,可是顾伽罗担心齐谨之的身体无法承受,还有一点,她多少知道一些医理,如果齐谨之的体内残存着毒素,再进行运动的话,毒素很容易会扩散的。
“阿罗~”齐谨之急着回去,哪里有耐心像个女人一样去坐马车呀。
顾伽罗却很坚持。
齐大勇也跑过来凑热闹,坚定的站在女主人身后,“大爷,小的觉得大奶奶的话极有道理!”
齐谨之无奈,揉揉鼻子上了萧十三命人弄来的马车。
同样作为伤患,齐大勇也被顾伽罗一起塞进了车厢里,齐大勇的脸色顿时变得和他的主子一样难看。
齐谨之瞧了,别扭的心情竟忽然好了许多,果然,有人陪着一起受罪,心塞感便没有那么强烈了。
顾伽罗为了方便照顾齐谨之,也跟着上了马车。
萧十三则率领一众属下,跨上马,前后左右的拥簇着马车一起上路。
沿途皆是起伏的山地和茂密的树林,没有看到一个王府的私兵。
齐谨之冷眼瞧着,心中愈发疑惑:宁太妃到底在做什么?
众人行至新安县城外,发现四周戍卫的皆是身高马大的鞑子,四处城门没有封闭,但进城出城的人却很少。
偶尔有几个战战兢兢的人出入,那些鞑子也只是简单的检查一下,确定没有携带什么武器,便会抬手放行。
另外还有一个变化,那就是城门口悬挂的人头不见了。
齐谨之眯起眼睛,低声说了句:“看来,小梁王果然不愿跟朝廷作对。他的目标,约莫是想占据安南。”
自唐朝起,安南便是华夏的附属国,大齐建立后,高祖爷直接将安南并入了大齐的版图。
不过惯性使然,大齐人对这块土地没有多么深刻的眷恋,属于是那种‘有了、锦上添花,丢了也不心疼’的存在。
如果小梁王割据西南三地,朝廷定然会发兵围剿。
可如果是安南,唔,朝廷就没有这么急切的,约莫在圣人心目中,甚至不如北边草原上的劲敌更值得在乎。
顾伽罗听了这话,也不禁点了下头:“此人果然不可小觑。”
能如此清晰的明确自己的位置,并且面对巨大诱惑的时候没有动摇,反而坚持最初的决定,单是这份冷静与心志,就不是个普通人。
“如此这般,咱们就能顺利离开了。”
齐大勇却没想这么多,他只关心一件事,能否平安将主子护送回家。
齐谨之笑了,点了点头:“没错,就算我亮出了身份,那些鞑子也不会拦阻。”
果然,萧十三的人在前头与看守的鞑子交涉,虽然没有明说车厢里的人是谁,但也透出了是位‘贵人’的意思。
负责守卫城门的鞑子头儿,年纪约莫三十岁左右,黝黑的脸膛,宽宽的额头,看上去很是憨厚的模样。
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在齐谨之夫妇乘坐的马车上溜了一圈,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异彩,最后却什么都没说,抬抬手,让手下放行。
萧十三客气的道了声谢,旋即重新上马。
在他正欲扬鞭离开的时候,那鞑子头儿忽而低声说了句,“前方一百里处有个关卡,约莫有二十人防守,诸位还请小心!”
萧十三眸光一闪,坐在马背上,双手抱拳冲着他行礼致谢。
“……那马车里坐着的定然是个官儿,咱们干嘛不把他抓起来?”
目送车队离去,鞑子头儿身边一个小兵不解的问道。
“把他抓起来容易,可王爷发话了,外头的王府乱兵还需要朝廷来平定呢。让他走,就是让他去通风报信,若是能引西南大营的兵去剿灭乱兵,那就更好了。”
鞑子头儿淡淡的说道。
“……”小兵疑惑的挠挠头,话说他们王爷和朝廷不是死敌嘛,怎么听这话,竟是想和朝廷联手对付安南王府的意思呢。
鞑子头儿其实也不懂小梁王的安排,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属下面前装X,高深莫测什么的,最牛X了!
另一边,也有几个人在讨论小梁王的所作所为。
“好个背信弃义的鞑子,居然敢背地里算计王府,当初本王就不该放他们进安南,”
幽深的小院里,简陋的木板床上,一个形容狼狈的男子瘫坐着,嘴里不住的咒骂着:“养虎为患,真真是养虎为患啊。早知竖子如此无耻,本王当初就该将他们全都剿灭。”
梁王、小梁王父子能在西南存活下来,并渐渐发展壮大,最主要的还是有人暗中支援。
这狼狈男子便是真正的主使者。
一想到当初要仰自己鼻息过日子的狼崽子,如今居然敢反过来咬自己,他的愤怒可想而知。
其实,除了小梁王,屋子里还有个‘白眼狼’,不是旁人,正式闲闲坐在他对面的宫装美妇人。
只见那美妇端着茶盏,小口小口的轻啜着,保养得宜的面容上满是不在意的神情。
什么大业,什么小梁王,什么愤怒咆哮,她根本不在乎,哪怕是被小梁王囚禁,她也无所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