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行思,我不要来生!(1 / 1)

难怪他会这么愤怒,从地处边界的南阳城调兵回来,至少也需要枢密院批示,兵部批文,况且这样大规模的调派,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现在能攻打九门,至少已经在召业的外城驻扎数日,而他竟然完全没有知觉!

成大事者,必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怎能如此草率!

在一时的震惊之后,南宫煜似乎也很快明白过来,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来看着我:“你……你竟然连南阳的兵都调回来了?!”

我站在他面前,露出了一个淡然的笑容:“没有三两三,谁敢上梁山?”

来到青龙国,真正认识楚风的第一天,就是凌楚云在宫中的兵变,他的布局安排不可谓不精密,但最终还是一败涂地,因为他面对的,是比他想得更多,想得更深,想得更远的楚风,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在朝堂之上,只有做好最详密周全的安排,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看着我信心满满的笑容,南宫煜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问道:“是谁领兵?给我杀了他!”

那报信的侍卫没有立刻回答,南宫煜有转头看向他:“嗯?”

“禀——禀大人,领兵的,是个带着鬼面具的人。”

“什么?!”

这一次,不仅是南宫煜大吃一惊,我也一时间大惊失色。

鬼面具——怎么可能?!

我只是让他带着我和少羽的手谕离开召业,交给前去迎接他们的余鹤,余鹤拿到我们的手谕,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而且我很清楚他的身体,根本不能再领兵打仗,他怎么能——

一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急忙朝着大门走去,刚刚走到门口,眼前是高耸林立的宫殿,满目金碧辉煌的琉璃彩瓦,可是我知道,隔着这些九重三殿外,正有一场血肉厮杀,有一个人正在慢慢的,慢慢的靠近我。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可是,他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我知道,让他带着孩子千里逃亡已经是强人所难,难道他还能这样回来率兵,那对他而言,是多重的煎熬!

隔着九重三殿,不知那里又是怎样凶险的场景。

我扶着门口,想到他的伤,他的痛,指尖都在颤抖。

这个时候的我却并没有感觉到,旁边那一道原本冰冷的目光,此刻更是阴冷刺骨,慢慢的,慢慢的落到了我的身上。

远处又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隐隐还有喧嚣慌乱的声音。

“报——!”

又是几个侍卫飞跑回来,看着他们脸上满是惶恐的表情,好像天塌地陷一般,跪在南宫煜的面前:“大人,正阳门,被——被攻破了!”

“什么?!”

南宫煜大吃一惊,上前一步:“怎么可能!”

他们一定在九门的每个关口都设置了重兵,毕竟今天是逼宫夺位,不可能有任何疏忽,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陷正阳门,这绝对不正常。

果然,那些侍卫脸色惨白,说道:“城内,城内有一个人,武功非常的高强,他一个人,就把正阳门内所有的守门将士全部击溃了,打开了城门!”

余鹤!

我的脑海里闪过了那个世外高人飘逸如仙的身影,得此一人,的确是强过百万雄兵!

这个时候,显然南宫煜也立刻明白过来,他恶狠狠的看了我一眼,右手已经抚上了腰间的剑柄,似乎立刻就要冲上来,而我感觉到他的煞气,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可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似乎看向了我身后的什么地方,突然停下了。

一时间的沉默之后,他狠狠的一挥袖,转身:“挡住御龙堂的人,立刻调集御营亲兵,随本座前往正阳门,我们一定要将叛军杀出去!”

看着他带人匆匆离开的身影,想到他最后说的那句“叛军”,不知为何我哑然失笑。

叛军……

的确,今天这一场交锋,谁能说得清谁是正?谁是邪?谁是君?谁是臣?谁在今天赢得了胜利,书写历史的笔才会落到谁的手中,成王败寇就是这个道理!如果今天输的是我轩辕行思,那么我就是这个国家的叛逆妖孽,而我的楚风,就会成为一个遗祸苍生的昏君!

文武百官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他们全都一窝蜂似地往大殿外走去。

眼看着下面已经乱成了一团,远处也是一片混乱,从正阳门那边跑来了大批宫女太监,全都面无人色惨呼惊叫,整个皇城已然大乱!

我慢慢的跨过青龙大殿高大的门口,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刚刚走到大殿前那一大片空地上,看着下面少羽正在奋力杀敌,似乎想要奔到我面前,但不断有人前来阻拦,又是一阵血肉搏杀,我站在那里看着他,突然听见身后一阵悠长声音,仿佛苍龙的沉吟。

有人,在拔剑。

剑锋凌厉,出鞘的时候带来了一阵刺骨的寒气,那声锐响就在耳边,似乎已经压过了下面所有的震天的杀喊声。

我慢慢的,转过了身。

一把长剑,闪着寒光,指向了我的胸口。

握剑的那只手,很苍白,很用力,挣得指关节都有些发白,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却是稳如磐石。

我知道那只手有多温暖,多稳重,曾经给过我多大的安慰和温柔。

但现在……

“南宫弥真。”

“轩辕行思。”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很沉,眼睛也很沉,似乎整个人站在我面前,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雕塑。

不知是被剑气所摄,还是我的旧病未愈,这个时候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很难受的感觉,承受不住的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狠狠的咳了好几下,喉咙都感到了一点腥味,才终于克制住自己,慢慢的抬起头。

冷风乍起,将他如墨一般的长发吹得高高扬起,挡住了他的唇,他的鼻,只露出了那双眼睛,那笼罩着水墨山水的雾气渐渐散去,留下的,是刀刻一般的凝重——看到这一幕,我的脑子突然嗡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打了一下。

混乱中,有一些陌生的,熟悉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我周围的一切都在剧烈的咳嗽中扭曲了,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十年前,我的周围,也是这样的高台,这样的寒冷,这样的沉重。

这样的剑,这样的手,这样的人!

我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混乱了,慢慢的抬起头,额发在刚刚剧烈的咳嗽时散落下来,挡在眼前,一切好像有些虚幻,不尽真实,但我看到的,一切又都是那么真真切切的在眼前,包括那个男人。

南宫弥真……

我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带着一点腥甜,好像要把胸膛都要撑开一样,却只能死死的压制住,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他,沉默的看了我很久,终于,那单薄的双唇颤抖着一般,轻轻的开合——

“杀了你,就好了。”

……

“那个时候,杀了你,就好了。”

……

他的话明明带着那么深的杀意,却不知道为什么,听在我的耳中,像是一种最凄厉的哀鸣,似乎连灵魂都快要承受不住,快要支离破碎一般,看着他的眼睛,闪烁着,有流光,却始终不肯掉下来,只是死死的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的影子看进那双眼睛里。

永远,永远擦不掉。

杀了我,就好了?

那个时候,杀了我,就好了?

十年前——鬼谷!

对,我早应该想到,南宫家的人想要篡权夺位,想要荡覆天下,杀掉那些未来掌权的皇子皇孙,将所有权利的萌芽扼杀在鬼谷,是他们统一中原最好的捷径!

当初在鬼谷的刺客,是他们!

那么,那一夜……

我像是明白了什么,用尽毕生的力气克制住了身体里的孱弱,慢慢的挺直了背脊看着他,他一步,一步的上来,剑锋上的寒气越来越近,而我,一步一步的后退,最终,退无可退。

“行思——!”

听见少羽震怒的吼声响起,却很快湮没在了突如其来更加震耳欲聋的杀喊声中,我背对着皇城宫阙,不知下面又发生了什么,但那阵阵腾起的血腥气围绕着我,纠缠着我,让我无法挣脱。

像是被魇住了,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感觉眼前突然寒光一闪,剑气化作了一道寒冷的风,猛的朝我刺了过来——

我睁大了眼睛。

眼看着那寒光已经近在咫尺,剑气似乎已经穿刺进我的身体,带来了一阵痛,可就在这一瞬间,眼前突然一道人影闪过,抓住我的手臂将我狠狠的一拉,我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转了一圈,仓皇中过,眼前闪过了一张银色的鬼面具,还有那双熟悉的眼睛。

是他——!

心中猛然一颤,就听见了一个残忍的声音,是利器刺进血肉,紧接着,眼前绽放出了一朵凄艳的血色花。

我看着眼前,那如山一般的背影,宽阔的肩膀在颤颤发抖,而低下头,他的背上一点寒芒已经穿刺过了身体,剑尖被血浸染,慢慢的凝结出一点血,滴落下来。

越来越多的血,从剑尖滴落,染红了我的胸膛。

“凌少扬!”

我失声大喊,而这个站在我面前的身影,猛的一颤,像是受到了比那一剑更痛的打击,我急忙一伸手紧紧的将他抱住,慌乱间,只见眼前那个握剑的男人,似乎灵魂都快要消散了一般,目眦尽裂的看着我们,满眼血红。

他的剑一收,只听一声沉闷的低呼,鲜血从那个人的胸前猛的喷洒出来,染红了眼前的天空。

也染红了我的眼。

那一瞬间,我好像又看到了什么——

碧血长天,山河震荡,我的身边,也是这样的人,他为我挡了那致命的一剑,他的身体重重的落下,好像玉山倾倒。

我想起来了!

那一夜,就是在那一夜,一剑破空而来,直刺向我的胸膛,也是他,挡在我的面前,鲜血喷涌,像是要将我的整个生命都染红一般,可他的双手还是紧紧的护着我,和现在一样!

留下的,就是他的胸口,那一道狰狞的伤!

那是——为我留下的!

我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一切都掩藏在那鬼面具的后面,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像是想要确认我的安好,嘴唇因为剧痛和失血已经惨白,白得近乎透明,好像下一瞬间就要从我的眼前消散。

“不——!”

我凄厉的喊声响彻天际,大殿下成千上万人的厮杀在这一刻全都停住了,所有的人都看着大殿上血染长空,而我抱着他的身体,猛的一转身,右手已经握住了藏在衣袖中的剑柄,寒光一闪,清渊剑应声而出,割断了那层层青丝。

只听“苍”的一声龙吟,寒芒突出,如同一条出穴毒蛇,猛的从我的手中暴长三尺。

剑气如风,朝前一刺——

在这一瞬间,天地仿佛都宁静了。

我感到剑尖刺进了什么东西里,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声音,睁大眼睛看着手中的剑,一缕鲜血从剑尖慢慢的流淌下来,流过剑身,流过剑柄,染上了我的指尖。

我慢慢的抬起头。

清渊剑的另一头,是那个如雕像一般的男人,此刻他呆呆的站在那里,仿佛连灵魂都失去了,长剑扎进他的胸口,一点殷红慢慢的染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胸前。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看向了我。

那双眼睛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亮,黑得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夜。

我的手颤抖了起来,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清渊。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耳边响起了一阵笑声,撕裂一般的声音,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南宫,是他在笑,疯狂的笑,笑得那双眼睛都充血发红,笑得整个人都要蜷缩起来,笑得伤口迸裂,鲜血喷涌,却丝毫没有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那凄厉的笑声终于慢慢的停下了。

他抬起头,咬着牙,朝我迈出一步。

血,狂涌。

剑随着他的这一步,更深的扎进了他的身体里,鲜血喷洒而出。

“你要,杀了我吗?”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我怀里的那个男人更沙哑,更低沉,好像嗓音在被什么东西撕裂着,连灵魂都要被撕碎了,看着我,脸上是那种决绝到底的笑:“你要杀了我是吗?”

“……”

“动手啊。”

“……”

“动手啊!”

他说着,又狠狠的上前一步,锋利的寒光一寸一寸的没入他的身体里,翻涌而来的是更多殷红的血,顺着剑身流淌下来,染红了他的衣裳。

我的手慢慢的颤抖了起来,好像快要握不住清渊剑,可他的那一步却将剑柄又一次狠狠的送到了我的手里,带着一种不死不休的决绝!

他的脸因为剧痛和失血已然惨白,却挣扎着露出了一点笑容,显得那么残忍,比那当胸一剑,更痛,更绝——

杀了他?

他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却像是更沉重的落在我的心上,过往的每一幕,每一刻,都在这一瞬间那么清晰的在眼前闪过,东平王府的雪夜相守,拒马河谷的以一敌百,一线峰上的纵身一跃,还有南疆的行且思……

带给我一切的这个男人,我要杀了他吗?

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从心底里涌起,好像无数的力量在身体里,要将我撕成碎片,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我的剑,已经在他的身体里,我和他,已经对立。

我们明明,曾经相拥过,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慢慢的走着,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对方的对立面?

就在我们对峙的时候,大殿下又是一场动乱,整个皇城的九门已经被攻破,南宫煜所布的兵力立刻被冲散,和九门外的兵马杀成了一团,整个皇城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的状态,杀喊震天,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而那些无措的宫女侍卫还有太监,只能尖叫着逃命,好像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洪荒乱世当中。

渐渐的,南宫煜的人马被逼散,而御龙堂在这样的混战中占尽上风,不久,就看到四方门涌来了更多的人马。

领头的,依旧是那个身姿矫健,即使施展武功杀伐深重,仍旧翩然若仙的男子——余鹤!

他手持黒缨银枪,杀出重围,一看到大殿上我们的情景,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愕的表情,急忙高声呼喊我的名字,但在这样的混乱中,也立刻被淹没了。

可是另一个人的声音,那么轻,却偏偏清晰的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杀了我……”

这个声音,是南宫的。我回头,看着他惨然一笑,好像整个人已经颓败了一般,眼前的一切已经把他逼上了绝路:“反正我已经被毁了。”

被毁了?

看着他凄厉的样子,我的心痛得好像也被一把剑刺穿了,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当初那个眼神澄清,如同江南烟雨的男子,那个谈笑风生,睥睨天下的男子,去了哪里?

被毁了,被我毁了吗?

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带着滚烫的触感,从眼角落下,沿着那一道伤疤滑落。

“南宫,”我轻轻的叫他,那原本颤抖的手在这一刻突然稳了下来,紧紧的握着剑柄,指尖因为用力已经苍白,我咬着下唇,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

他打断了我的话,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行思,没有来生,我不要来生!”

不要来生,你已经厌倦了吗?厌倦了与我的纠缠,厌倦了这一生的苦,如果来生还是要与我相遇,你宁肯不要来生吗?

我的泪水狂涌而出,看着他:“好!”

语毕,拔剑!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红雾,仿佛天边的斜阳洒下的凄艳的光芒,将我笼罩了起来,我的剑当啷一声落地,惊起了所有人的目光,所有奋力搏杀的人在这一刻全都停了下来,千千万万双眼睛看着大殿之上,那最凄绝的一幕。

鲜血,染红了我。

而那个站在我面前的男人,还一直站立着,像是一尊永远不倒的雕像,像是他的誓言。

行思,没有来生,我不要来生!

“行思,我愿化为厉鬼,生生世世,纠缠在你身边!”

生生世世,纠缠在我身边?

这句话像是最沉重的一击,重重的打在我的心上,连灵魂都要脱离开这具残破的身体,你不要来生,是因为你要生生世世的纠缠在我身边?南宫,你是这样的绝,这样的决绝,可你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

我只觉得心里越来越痛,痛得好像全身粉碎也无法躲避这一刻撕裂般的心痛,颓然后退一步,就感觉一脚踏空!

身后,是十丈高台!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跌落了下去,眼中看到的是被碧血染红的长空,而那两个男人,与我纠缠半生,不论生死,灵魂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就这样慢慢,慢慢的,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