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浪子
席云芝看着一包袱的珠宝,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她家夫君实在是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她敢保证,因为稍微有点金钱常识的男人,绝对不会出一趟门,就给家里的妻子稍带一包价值连城的东西的,他一定不知道,他两次给她的东西足以买下小半座洛阳城。
席云芝收的忐忑,总觉得夫君在外头干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十二月初,席云芝买下来的德云客栈正式改名为南北客栈,她在客栈后面,又扩建了一坐别馆,为中短期打算在洛阳居住的客人准备的,而其他一并买下的两间酒楼则全都以得月楼的名字继续经营,让张延代为管理,赚的银子五五分成,这样既圆了张延开设分店的梦,她自己又省了不少事,每月张延都会将钱送到门上,另外还有一间茶社,从前是四叔父亲自经营,用来招呼文人墨客的地方,但席云芝自知没有诗词歌赋的天分,并且也没那个闲情爱好,便不打算继续经营下去,换做一间专门买卖山参药材的铺子,取名为悦仁堂,在经营南北商铺的时候,就有一拨高丽商人前来贩卖山参,只是那时她虽觉得这是条好路,就是没那个多余地方,如今地方有了,她便立刻着手安排下去了。
自古中医便有人参吊气的说法,有病没病,经常吃些总是好的,价格虽然昂贵,但舍得用它的人家还是挺多的。
就这样如今的席云芝可以算得上是洛阳城中少有的大掌柜,手里总共有七家铺子,并且发展形势还都挺好。
席云芝便有更多的时间研究菜谱了。
不过,步覃除了刚回来的几天,夫妻二人形影不离,缠绵热火,过了几天后,他便又不得不回到营地去,早出晚归,有时候,席云芝想让他第一时间就吃到自己做的东西,便就让赵逸中午回来取食,但送到营地去的东西,总不能指名道姓只让夫君一个人吃,于是席云芝便就只得多做一些糕点,让营里的兄弟全都能分到一些。
这日她做了几道私房菜,让赵逸回来取,刘妈和如意如月也都帮着做了好些点心,让赵逸搬上了马车,目送他离开之后,席云芝便就拎着一只食盒出门了,说是自己带到店里去吃。
但席云芝出了院门却是往北走的,只见她拎着一只食盒,走街串巷,最后在一间小巷子的酒肆外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条极其肮脏的小巷,坑坑洼洼的青砖地上满是黑色的油渍,到处散发出一种陈腐的气象。
席云芝看着的那间酒肆并不比其他店好多少,旗幡破旧不堪,随着风摆就像那叫花子的衣服,内里摆着几只大酒坛,酒坛外头满是落灰,可以想象这里盛夏时蚊蝇飞绕的景象,巷子里钻入一阵寒风,席云芝裹了裹领口的绒布,深吸一口气,走入了酒肆。
里头的光线暗的很,但席云芝还是看见了角落里趴着的那个人,那人像是醉了,醉的不轻,头发花白,衣衫凌乱,骨瘦如柴,如今时节已进腊月,他却仍旧穿着单薄的衫子,冷的他睡梦中都缩紧了身子,席云芝走过去看了他好久,他都没有醒来。
酒肆的掌柜从后头出来,突然看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先是一惊,后来见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个醉汉,不禁开口说道:
“姑娘你找赖子有事儿啊,他昨儿喝了两斤烧刀子,怕是没这么快醒的。”
席云芝听到掌柜说话,这才收回了目光,飞快眨了两下,这才回身对掌柜笑问道:
“他总是在你这喝酒吗?”
掌柜的一边擦着油腻腻的手,一边对她回答道:“是啊。只有我这还肯赊账给他,他不来我这,能去哪儿呢。”
席云芝觉得喉头有些酸痛,勉强扯了扯嘴角,又问:“他没工作吗?为何老是赊账?”
“工作,有啊。他在后头那个澡堂给人擦背,每月最多也就十多钱,哪儿够他喝的。我也是见他孤家寡人,糟老头子一个,可怜他,才没跟他计较。”
“……”
席云芝听后,没有说话,而是从怀中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锭子放到酒肆的一张桌子上,又将食盒放在银子旁边,对掌柜的说道:
“我是他女儿,这些银子给你,这盒饭菜点心,给他,麻烦掌柜的在他酒醒之后告诉他,她女儿现在住在城外半里处一户姓步的人家。”
掌柜的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两,当即也忘了回席云芝的话,只是呆呆的看着银子和她离去的背影发呆。
腊月里的风夹杂着冷,丝丝细雨飘洒而下,街上没什么人。
席云芝坐在南北商铺的柜台后头烘手,心中的思虑更甚。
自从那日去酒肆留下一只食盒之后,已经十多日了,原本以为至多五六日,他就会来找她,可是,他却没有来。
席云芝那之后又去了一趟酒肆,却听那掌柜说,他那日醒来便将食盒抱走,然后,就没有再出现过。
被暖烘烘的炉子熏的昏昏欲睡,席云芝见店里现在也没什么客人,就跟代掌柜说了一声,自己便提前回家了。
因为外头下雨,代掌柜找了一顶轿子送她回家,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风寒,席云芝只觉得她想睡的不得了,眼睛都快睁不动了。
头刚一放到枕头上,便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爹娘都还那么年轻,云然还那么小,那么可爱,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睡梦中,席云芝的嘴角依然上翘。
她这一觉睡醒,已经是华灯初上酉时,想着不知夫君回来没有,她还要去给他做些饭菜,掀了被子便要起床,却听见静谧的房间内想起一道男声:
“醒了?”
席云芝转头望去,只见步覃正坐在屏风前的一张太师椅上看书,见她醒来,便就放下了书,往她走来。
步覃动作自然的摸了摸席云芝的额头,语气虽冷犹热:“回来见你睡着,便没叫醒你,可是身子不爽?”
席云芝睡了一觉后,不知精神多好,当即摇头,对步覃问道:“夫君,你们吃饭了吗?”
“吃过了。刘妈说锅里给你留了饭菜,你现在要吃吗?”步覃在床沿坐下,动作极其温柔的替席云芝拂开了额前的一缕乱发。
席云芝得知夫君已经吃过,自己也就不着急了,原本想起来,现在却只想懒洋洋的躺在温暖被窝里不动,享受着平日里从未享受过的温情时刻。
她家夫君关心人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的嘛。
步覃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嘴角带着温和的微笑,不禁问道:“今儿发生什么好事了,你做梦在笑,现在醒了,还在笑。”
席云芝深吸一口气,耸了耸肩,说道:“我也不知道,总觉得今天特别好,做的梦也好,夫君也好,躺在被窝里也很好。”
“……”她的话让步覃觉得,这就是个爱撒娇的小孩在向他撒娇呢,当即问道:“那夫君平日里待你不好吗?”
席云芝见他佯装生气,便就干脆坐起身,将自己扑入他的怀中,紧紧搂住他说道:“也不是不好,只是夫君平日太冷了,一点也不温柔。”
步覃看着她的侧脸,只觉得她睫毛长长的,呼扇呼扇的,樱桃小嘴挺翘鼻,微微嘟起的嘴,像是在对他从前态度的控诉,看着看着就令他不觉目光深了起来。
有些粗糙的手指划过她鲜嫩的肌肤,只觉她像是剥了壳的鸡蛋般,叫人碰上就难再收手,一路从她的脸颊向下抚摸,她穿着睡觉的中衣,衣领是大开的,只要稍一探入,就露出内里雪白无暇的美玉肌肤。
步覃从来都不是喜欢隐忍的人,当即便将之压入身下,耳鬓厮磨一番。
席云芝一觉刚睡醒,有的是精神,于是,便比平时要更配合几分,身子越发柔软的她在步覃宽阔的胸怀中,仿佛柔弱无骨般。
两人紧紧搂在一起,席云芝用四肢缠住步覃的身子,不让他翻身,步覃也乐得不动,听着她激动的心跳,回味先前的美好。
原本是想回来休息休息的席云芝,这下就更累了。
自从席云芝接管了商素娥的产业之后,席云春便就没再来过她的南北商铺。席云芝对她本就是疲于应对,她不来,她自然没有想念的道理。
可是这一日,她却突然上了门。
模样还是从前那般娇媚艳丽,但眉宇间却多了丝丝的愁怨,进来席云芝的店中,也没有从前那般热情,只是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席云芝柜台上的东西发呆,跟她说话,也是爱理不理,像是掐着什么时辰般,申时刚到,她便站起了身,准备离开。
席云芝不解的叫住了她,问道:
“妹妹可是有心事?”
席云春没有回头,只是身子顿了顿,便就不再理会席云芝,跨着步伐走出了铺子。
席云芝见她如此,心中有些疑问。
如今的席家,大房早衰,三房次之,如今五房和四房也都两败俱伤,只剩下她们二房仍旧平安无事,照理说,她应该是席家最为宝贝的一个女儿了,况且从她刚成亲的那阵子来看,她的夫君杨大人对她还算是不错的,可看她表情,却又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但纳闷归纳闷,席云芝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别人的事,从南北商铺去了胭脂铺,听代掌柜汇报了一番后,正要离开,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哎呀呀,现在人人都在传洛阳城中出了个了不起的女商人,我道是谁,原来是嫂夫人。”
萧络两颊微红,左手搂着一位衣着暴露,但却美艳绝伦的女子,而另一边则站着一个同样有些醉醺醺的中年男子,只听萧络指着席云芝对那男子说道:
“杨大人,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步夫人,步将军的夫人。”
那名被他称作‘杨大人’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席云芝,便就像模像样的对她一揖到底,夸张的说道:
“杨啸早有耳闻,步夫人好。话说回来,我还是这位步夫人的妹夫呢。哈哈哈。”
杨大人似乎也喝了不少,说起话来都有些大舌头,但席云芝还是听懂了他的话,原来他就是席云春的夫婿,京城通判杨啸。
席云芝和代掌柜交换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后,自己便笑着应道:“不知二位来蔽店有何贵干?”
她言下之意就是,你们不是真的来找老娘纯聊天儿的吧。
萧络好像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般,将怀中的女子推出来,对席云芝说道:
“我们来,给芳菲姑娘买胭脂的,她嘴上的胭脂,都被我们吃光了,哈哈哈哈,我们答应,要还给她的,你说是不是啊?杨大人?”
“是,是,萧公子说的是。”杨啸看样子也醉的不清,连连点头,几乎就要一头栽在地上了。
萧络突然放开了芳菲姑娘,整个身子都趴到席云芝的柜台前,指着杨啸说道:“嫂夫人有所不知,杨大人是好人啊。他就连芳菲姑娘都肯让给我,让我一亲芳泽,绝对是大大的好人呐。”
“……”
席云芝没有搭理他的话,只是和代掌柜一起将好几样胭脂水粉一一打开,供放浪形骸的芳菲姑娘选择。
却听杨大人在一旁搭腔道:“萧公子说的哪儿的话,别说是芳菲了,只要萧公子喜欢,就是杨某人的老婆,萧公子也请随意。”
席云芝鼻眼观心,对杨啸这个男人的品行大为鄙视,纵然此刻他是醉酒状态,但也不该说出这般毫无纲常的话,心下似乎有些明白,为何席云春之前会特意前来接近她,估计就是因为这个萧公子,因为他看中步覃,所以,杨啸才会派出老婆来与她套近乎,为的就是想利用这层关系,讨好萧公子,这段时间,席云春不再过来找她,想来是这位杨大人已经搭上了萧公子,再也不需要席云春到她面前来搭建桥梁了。
不想再去搀和这两个醉鬼的话,席云芝用一副事不关己己不闻的态度,替芳菲姑娘一一试着胭脂的颜色,而反观萧络,却在一旁对杨啸的话,感动的跺脚,口中直喊着:“好人啊,好人啊。杨大人是真好人啊。”之类的话。
他们一直从申时闹到了酉时将尽才肯离去,席云芝也一直被拖到那个时候,才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