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晟卿听她这样一问,也动了动身体,虽没有飞跃的好转,却也能清楚感受到压在胸口的窒痛减轻了些许。
“仿佛是好了些,公主可是给我用了药?”
夏子衿点头,替他掖了掖被子,道:“如今这水患是平了,瘟疫虽可怕,却是可控的,本公主有特效药方,只要及时治疗,便问题不大了。”
她随手抽了一张写好的药方递给夏晟卿,里头详细地标明了每一味药的用量极其注意事项,可谓详尽。
“瘟疫众一般病者是,又谓天行时疫,治有三法:宜补,宜散,宜降。”夏子衿缓缓道,“此药方则是中和各味至纯至透之草药药性,于最短的时日之内驱散体内瘟疫病毒,同时固本培元,轻者只需服药五六日便可治愈,重者则多些时日。”
夏晟卿认真听她说着,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说,他也能活着了。
“所以本公主说过能救活你可不是胡乱说的。”夏子衿冲他眨了眨眼睛,偏生觉着得了瘟疫的夏晟卿越发可爱起来,忍不住伸手捏了他的脸一把。夏晟卿咳嗽了几声,脸更是滚烫发红了。
“公主,药好了!”
小葵端着瓷碗进了屋子,那黑褐色的汤药还呼呼地冒着热气,只是味道难闻了些,因着几味特殊药材的缘故,有些土腥气。
“这特效药每两个时辰便要喝一帖,味道有些不大好,你且忍忍。”夏子衿接过药碗,舀起一调羹黑褐的汤药,轻轻吹凉,喂到夏晟卿嘴边。
他有些懵懵地张嘴,原本腥苦的汤药却好像带上了蜜糖的甜味一般,一丝丝在心头蔓开。
自从夏子衿分发了药方给江南各州的州长,整个江南便热火朝天地忙碌了起来。
患病的百姓实在太多,原本从上京带来的药材不到三日便用空了。
夏子衿拿着明圣帝的金牌从都督府领了五百精兵,每日带着这些士兵上山采药,有时甚至是亲力亲为,惹得几百江南的士兵儿郎也对这娇滴滴的皇室公主刮目相看。
“大家且都看仔细了,咱们要的绒鹿草是根茎深绿,叶片窄小带锯齿状,可别采错了!”小葵拿着一片绒鹿草冲着山丛里的士兵挥了挥,高声道。
众士兵齐声领命,便一个个弯腰在丛里一寸一寸搜寻采摘了起来。
小葵交代完,便小跑着到一旁搭建的临时敞篷里,夏子衿正伏在桌前写着些什么。
“公主,小葵已经交代他们了,只是这绒鹿草喜暖,如今是初冬了,也不知能不能找全。”
夏子衿点了点头,吹干纸张上的墨迹,整整齐齐的楷书密密麻麻地写了一整页。
“绒鹿草的事儿不必担心,它虽喜暖,却也耐寒,前段时间刚过了水患,这会儿正冒得欢呢。”
小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忧心。
“替本公主将这信交给驿站的人寄回上京去。”夏子衿将写好的信纸叠好塞入信封之中,交到小葵手上。
她答应过明圣帝要平定江南的瘟疫,这会儿正是上报之时,只怕朝里看不惯她的人正是等着看她笑话,她偏偏不让那些个老顽固如意。
小葵刚撩起帐篷帘子,外头就露出七八个探头探脑的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朝着帐篷里头望着。
小葵一愣,看着眼前这么些个只有她半人高的小家伙一个个提溜着眼珠子,也是好奇。
“孩子们,这儿是公主的帐篷,你们去别处玩耍罢。”
孩子群里最小个子的孩儿扎着冲天辫,大红的丝锻在辫子上系了个蝴蝶结,他吮吸着食指,大眼忽闪忽闪,奶声奶气道:“我们……我们找公主姐姐!”
其余的孩子也纷纷一同说着要找夏子衿,顿时闹哄哄成一团。
夏子衿听见动静,从里头打了帘子出来,孩子们只见帐篷里头走出一青色衣裳的女子,她秀眉细长,双眸漾水,棱唇丰润,脸庞小巧,活像那江南画卷上头的瑶池仙子。
孩子们都看得呆了去,在他们心中,这位公主是救了他们亲人的活菩萨,此刻看见了这样好看的公主,更是以为见了真仙子一般。
“这些孩子是哪儿来的?”夏子衿望着一双双盯着她的圆溜溜的大眼睛,不禁也有些疑惑。
小葵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呶嘴的动作。
“公主姐姐,我们都是这芒山上住户的孩子,听大人说您这几日都带着士兵在山上头挖草药,咱们就来了!”孩子群里年纪最大的一个男孩率先说道,他大约也只有六七岁的年纪,剃着光光的脑袋,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夏子衿伸手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不由得心生喜爱,这些孩子都是最稚嫩的年纪,熬过了水患和瘟疫,还能笑得这样无暇灿烂,大概是人性里最纯洁赤诚的部分了。
“公主姐姐,我阿爹病得都咳了好多血,吃了公主姐姐写的药抓的药方,这几日已经能下床了!”一个梳着双辫的小姑娘糯糯道,拽着自己的两只辫子,脸颊上挂着甜甜的酒窝。
“我娘和阿姐也是!多亏了公主姐姐!”旁边矮个子的小男孩儿蹦得高高的,脖子上挂着玉锁片,也是可爱得紧。
“我娘也是!”
“我爹也是!”
孩子们一个个争相说道,一张张比花儿还要娇嫩的脸庞上挂着最赤诚的笑容。
夏子衿看着这些孩子,忽的觉着,自己来江南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在这里,她看见了人性与灾难的抗衡,她目睹了百姓为了保卫家园而做的努力,她也见过死亡,尝过离别,可在这样大地呜咽的灾难面前,每个人自身的悲喜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时候,树林里的叠踏的脚步传来,十几个提着篮子的村妇也向帐篷这儿围了过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乐呵呵的笑容,纯朴而又真诚。
“民妇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村妇们跪地磕了个头,齐声响亮地喊道,言语间皆是尊敬。
夏子衿抬手让众人平身,孩子们一个个蹦蹦跳跳着依偎到自己的母亲身旁,场面十分暖心合乐。
“公主,咱们都是这芒山上的住户,听说您在这儿采药,咱们粗鄙农妇也没得什么帮得上忙的,做饭却还是会的!”
为首的妇人出声道,她是这芒山脚下村子的村长夫人,此刻每个村妇的手臂弯里都挎着个大篮子,用洗得干净洁白的棉布盖着,凸出小峰一样的弧度。
“是啊公主,采药的小伙儿们辛苦得紧,咱们别的不会,饭能管饱!”
村妇们一个个掀开盖着大篮子的棉布,食物的香气立马便散了出来,米面饭菜的清香在这冬日里格外让人舒心,就连在山丛里挖着草药的士兵们也顺着风闻到了食物的香气,一个个擦着头上的汗珠,有些好奇而期待地望着这边。
夏子衿只觉得这样的拳拳心意十分难能可贵,比起朝廷里那些冠冕堂皇的伪君子,这些目不识丁的村妇反而更让她觉得高贵,那是高于礼教,齐于人性的高贵。
“那本公主便替上百的士兵谢过各位夫人的心意!”夏子衿满眼的热意。
“公主这样说便是羞煞咱们这些人了,若不是公主您救了咱们江南的百姓,咱们这些老婆子,怕是这会儿子已经到阎罗王那头报道了!”村长夫人笑呵呵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形象地指了指地下,惹得众人也笑做一团。
“夫人过奖了,本公主只是尽自己身为大莱一员的责任。”夏子衿说着,转身对山丛里的士兵们挥手下令道,“儿郎们,百姓为你们送粮食来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大家先歇一歇吧!”
村妇们挎着大篮子,纷纷走向山丛中派发粮食,而一听有粮食,累得饥肠辘辘的士兵们也纷纷喜悦不已,一个个放下手中的活计,井然有序地排着队令起了吃食。
糯白的米面喷香又管饱,顿时间山林里兵民合乐,笑声回荡。
夏晟卿走上山腰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夏子衿袅袅而立,见夏晟卿来了,也微笑着迎了过去,夏晟卿是第一个喝下特效药的,这会儿身子已经大好了,想着他起初躺在床榻上憔悴不堪的模样,她至今都觉着触目惊心。
“晟卿,今日怎来得这样早?”
“几个州的后续事情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晌午之后同都督交接了水患后的重建工作,这会儿已算数安排完了。”夏晟卿道。
他替夏子衿拉了拉肩上有些松开的披风,过了冬至,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
夏子衿点点头,眼中确是温热,江南的劫难终于是算过去了,庆幸家国犹在,山河犹在。
“晟卿,等安定完这最后一个州的灾民,咱们便可以回上京了,本公主有些想念小厨房的翅包饭。”
她笑意盈盈地道,明亮的眼眸也倒影在夏晟卿的眼中,相视一笑。
“好!”
忽地,天上飘落下轻如鹅毛的晶莹,茫茫洒落在芒山大地,夏子衿抬头,一片雪白便落在她的睫毛间,冰凉而柔软。
“下雪了。”
这片大地,终将会被大雪覆盖,明年春回大地,破雪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