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怎会出现在这御花园之中?”
夏子衿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却认真地盯起了他的反应,凭着直觉,她总觉得自己的落水与林润玉拖不了干系。
“在下……在下方才从寿康宫中出来,今日得空便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不曾想路过这御花园之中,竟还能英雄救美一回。”林润玉也答得流畅,看向夏子衿入水之后被衣物湿润紧贴的身段,不由得眼中热切起来。
夏子衿面色微霁,将披风拉紧,心中鄙夷着林润玉人面兽心的本性。
“公主,今日在朝堂之上,众朝臣都有幸目睹了公主手写妙案,在下亦然是心生钦佩,为公主才华所折服。”
林润玉拱手一拜,渐渐引入正题之中,俊逸的面庞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若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子,又听得这样一番剖白的话语,定要心神荡漾上几分。
只可惜夏子衿并不是这样的女子,她装作面色微粉的含羞模样,一双冷然的眼睛却打量着林润玉的一举一动。
“世子谬赞,子衿小小女子,能够为父皇为百姓出一份微薄之力,便已然心满意足。”
“公主自谦了,那方案在下也细细看过,确实是十分精妙。早朝时皇上便已经下旨,要派遣一名治水使节,用公主的方案前往江南治水。”
夏子衿见他一步步把话题引入治水,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却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父皇可有说是派哪一位大人前去江南?”
林润玉轻轻叹了一口气,扶额道:“皇上还未公布,只道要细细思量。江南百姓流离失所,治水使节定是要以为百姓谋求福祉为己任的,在下只怕这职位被有心的人将揽去,平白浪费了公主写方案的一番苦心。”
夏子衿只觉讽刺,林润玉口中的有心人,只怕是也包括了他自己。既然明圣帝还未下决断,他便是盯着那位置的,这会儿子巴巴地到御花园来,又十分凑巧地“救”了自己,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怕他不说,自己也全然明了了。
“世子为百姓考虑,实是大义,若朝中大人们都有世子这般为民为国之心,父皇便可宽慰了。”
林润玉心中暗喜,看来这英雄救美的戏码没有白演一回,明珠公主这天平显然是偏向了他!
“能得公主如此信任,在下亦是受宠若惊!只是为人臣子不好多加揣测圣意,若皇上当真能派在下前去,在下定会拼尽一身所学,为受苦受难的百姓搏得一个安稳太平的江南。”
林润玉这厢的慷慨之言,让夏子衿有一瞬间的恍惚,前世他亦是这样说,要用尽他毕生的情意,换她安稳一世。她前世到底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伪君子痴爱一生,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了。只是这一世,他休想再用同样的手段蒙蔽她!
“世子大义,若有机会,本公主定会向父皇禀明世子为百姓的拳拳心意。”
林润玉躬身道谢,心头已是喜不自胜,只要明珠公主为自己说话,加上太子的推波助澜,这个治水使节,便非他莫属了!
夏子衿暗自勾起嘴角,那份呈给明圣帝的治水方案其实还未写全,有几处关键性的地方她都一笔带过。她本是属意将完整的方案交给柳相卿,让柳家人揽得这一份差事。
现在林润玉自己送上门来,耍这样多的花招想让自己举荐他,那么她便如他所愿,带着一份残缺不全的方案去治水,凭他怎样本事通天,也做不出个好的,到时灰头土脸地回上京,明圣帝龙颜大怒,只怕是不死也要掉层皮吧。
“那在下便先行告辞,多谢公主!”
“世子好走。”
夏子衿薄唇轻启,自以好戏开场,却不知她与林润玉从上岸那一刻开始,便全然落入了一人的眼中。
夏晟卿在躲竹丛之中,眼底已是黯然一片。他听见了宫女的呼救声,疯一般往莲池这赶来,却还是晚了一步,看见林王世子抱着公主上了岸。
他看见了世子替公主披上衣裳,他看见公主面若桃花的模样,他听见二人恰谈如友,公主竟还许诺要举荐世子。
他们这样相配,不是吗?
或许与林王世子相比,他终究是比不上的,一个王爷之子,一个身残的太监,又有何相比的?
夏晟卿觉得胸膛下的那块地方空落落的,哽着难受极了。罢了,原就是他不该多想的,一个太监也想要得公主垂爱,大概本身就是一种笑柄吧。
灰蒙的天气中,他独自黯然离去,这皇宫,这
莲池,竟这样冷。
晚膳时分,明圣帝正于寝宫之中用膳,长桌上摆了七七四十九道膳食,皆由御膳房亲做,五色的珍馐摆满桌面,明圣帝执玉筷玉碟,伸手夹了面前的一道时锦鲜蔬炒虾仁,入口爽脆,舌尖跳动着虾的鲜与时蔬的鲜,两种截然不同的鲜味融合在一起,可谓妙哉。
明圣帝每样菜沾了一筷子,却恹恹地不用了,虽说御膳房的手艺是好,可再好的东西日日吃着,也便腻味了。
“撤了吧。”
明圣帝拿过手边的帕子擦了擦嘴,挥手示意下人将膳食端走。
小夏子指挥着宫女端盘,门口却穿来了通报道:“明珠公主求见!”
他听得真切,躬身道:“皇上,明珠公主来了。”
“让她进来吧。”
夏子衿款款进了殿中,她手中提着食篮,冲明圣帝缓缓一拜,恭声道:“子衿拜见父皇。”
明圣帝坐在长桌前,示意她起身,将手伸入宫女端来的玫瑰水中洗手,擦干水渍,将帕子扔给了小夏子。
“父皇看来是用过晚膳,子衿来得可真是不巧。”夏子衿噘着嘴,将那食篮往身后一藏,十分俏皮可爱。
“怎么,子衿竟带了膳食来给朕请安不成?”明圣帝眼瞧着她娇俏的小性子,不由得好笑起来,旁的公主从不会这样与他亲昵,偏偏她这样不同。
“那可不是,女儿下厨做了两道鲜香可口的小菜,准备在父皇面前显摆一番,却不想来迟了些。”
夏子衿低下头,晃着身子看自己的脚尖,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明圣帝眼中的神色柔软了几分,他有那么多的皇子公主,却都将君臣之礼划分得如同晋渭水那样分明,亲自下厨这等子事,便更是没有的,夏子衿虽是后来的女儿,却比从小将养在宫里的公主不知贴心上几倍,他甚是欢喜。
“既是子衿亲自做的,那朕自然是要尝的!”
夏子衿应声端开食篮,启了盖子,阵阵香气便冒了出来。第一层篮子里盛着荷叶包裹的圆团,掀开翠绿的荷叶,便是金黄诱人的翅中,皮的部位烤得酥脆,用筷子轻轻一触便陷进去。挑开脆皮,里头竟没有一根骨头,而是被炒得粒粒分明的米饭,鸡肉的鲜美与米饭的甘甜融合在一起,十分绝妙。
“父皇,您尝尝这道荷叶翅包饭,是江南有名的菜品。”
明圣帝笑着点头,光瞧着这金黄的色泽,倒是让人味蕾大动。他夹起一块翅中,轻轻咬下一口,荷叶的清香与翅饭完美融合在一起,顿时唇齿间便如同上等的享受。
“子衿不但是知书达理,手艺也这样好,真是难得。”明圣帝不住夸赞道,不知不觉便用了两块翅中。
“父皇别光顾着吃翅包饭,这道玫瑰花饼,也很是可口呢!”
夏子衿掀开食篮的第二层,托盘里整齐摆放着切片的玫瑰花饼,糯米瓷白的膏体中镶嵌着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淋上熬得浓稠喷香的奶汤,卖相十分好。
明圣帝乐呵呵地用下了不少,将两样都吃了大半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宫膳吃得腻味,偶尔有这样的小菜,也是极好的。
“儿臣见着父皇用的香,心中也欢喜。进来父皇操劳江南水患之事情,人也消瘦了不少。”夏子衿恍若十分关切地说道,却将话题渐渐引向治水之事。
明圣帝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想起朝堂琐事,也十分郁结。
“朕已宣告采用子衿你写的法子,只是这治水使节的人选,还没有圈定好。”
夏子衿浅笑着替明圣帝按摩起了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正好能缓解他常年低头批改奏则颈处的酸痛。
“依着儿臣看呀,选定这治水使节并不难,朝中多能呢,定有人能替父皇分忧的。”
明圣帝想起好几名早朝后私下到御书房求见的官员,长叹一声道:“那些个混账东西,要他们出主意的时候,便敷衍着朕,这会儿却争起了职位,实在令朕寒心。”
“怎会呢?父皇英明神武,大人们都巴巴着要为您效力呢!”夏子衿甜甜答道,她深知明圣帝喜听恭维话,也不介意说上几句,“比如黄尚书,安尚书,还有那位林世子,儿臣瞧着,很是能干呢。”
明圣帝听得夏子衿夸了三人,黄尚书是皇长子党羽,安尚书是皇长孙一派,而林王世子则和太子走得近些,样样俱全,不像有故意推荐人选的嫌疑,也仔细考虑起了她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