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时节,天色都不曾有从前亮堂了,即便是正午时分,亦都是让人懒洋洋的。
郝风楼照例这个时候要回一些书信,近来和谅山的关系已是越来越紧密。据闻谅山的小榜科举已经开始,自是大学士杨士奇坐镇,考的都是陈学八股,至于最后能取几个‘贤才’,那就说不清了。
不过对郝风楼来说,小榜取的所谓贤才,其实用处都不大,真正的意义就在于巩固陈学的地位,读书人终究是带着功利心的,若是读了书却做不了官,这书读的还有什么意思?
因而在云贵、桂粤等地,大家读的都是陈学,即便再激进的理学大家,怕也对那理学的经典没什么兴致了。
自然,小榜取的人将来做了官,还可成为陈学的代理人,这自然又是后话。
只是此番杨士奇主持的小榜,却是饱受金陵朝野内外的抨击,破口大骂的有,讥诮讽刺的也是为数不少,这杨士奇挖了理学的墙角,怎教人不痛恨。
其实这又涉及到了一个问题,即所谓政治利益和立场,杨士奇失去了理学的支持,在理学内部被解缙为首的一批人打压,想要脱困,唯一的办法怕也只有引入外援,杨士奇要延续政治生命,只凭借陛下的信重是不够的,他必须得有力,否则名为尚书,陛下交给你的事你却是贯彻不下,要你何用?
此次杨士奇也算是绝路逢生,虽然眼下依旧是骂声一片。却已经过去了最坏的时候。
谅山其他地方传来的书信,郝风楼也是一向关注的,这一年多来。铁路修建,定南的兼并,还有西洋诸国的跌宕,让谅山财阀们急剧的膨胀,各行各业都已进入了某种狂热的跨越式的发展之中,巨大市场轻而易举的获得,各国买办资本家的掌权。都让整个谅山乃至于交趾的工坊都出现了一个错觉,似乎生产多少的货物都不足以填补这个无底洞,于是不只是谅山。便是其他各府各县都是疯狂的扩产,疯狂的引入心新的设备,疯狂的招募人手,疯狂的生产。
由于这凭空多出来的无限需求。谅山的疯狂扩张。还有大量白银的流入,这就引发了一个新的问题,即通货膨胀,市面上的生活必需品已经连涨了数倍,自然,匠人的薪金涨的比物价多一些,同样是在谅山,一个匠人的薪水几乎是内陆和西洋各地的五倍。这就导致了人口更加大量的流入,尤其是内陆区域。在临近的各省,朝廷的黄册制度几乎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不只是朝廷迁民,私底下的人口偷渡可谓防不胜防,日益猖獗,官府根本拦不住。
而这种人口外流之下,给予几省的士绅造成了空前的压力,没有人口就意味着没有佃农,没有佃农,土地就要荒芜,土地荒芜就没有收成,没有收成,地价暴跌,进项全部消失殆尽,一下数十口只能吃西北风。
抛地已经成为时尚,一些大的士绅,更是数千上万亩的出售土地,却是无人问津,即便是价格是几年前的三成,依旧是无人接盘。
既然如此,唯一的法子只有继续压价,压到了极限,就更加造成了恐慌,当土地的价格在暴跌的时候,谁敢轻易出手购地?今日五两银子买来,明日说不准就暴跌到三两银子,可见大家都并不愚蠢。
士绅们可谓损失惨重,好不容易置办的家业就这么不知不觉之中,一下子化为乌有,这是几代人积攒的财富,是祖宗基业,而如今,想要将这烫手山芋丢开,竟也成了奢侈的事。
士绅们群情汹汹,闹的很是厉害,不过这震荡的余波却还没有蔓延到金陵,金陵依旧还是歌舞升平,可是诸多问题却已是显现了。
郝风楼预感到一场封建主义危机似乎在西南诸省已经开始酝酿,这场前所未有的危机已有征兆,只是这场危机却是前所未有,从来的危机都是人多地少,可是如今却是颠倒了过来,使所有人都不曾察觉。
可是等到爆发的一日,却不知是什么光景,郝风楼想着,忍不住心里道:“怕是那时候就是旧有势力疯狂反扑的时候。”
关于这一点,郝风楼倒是不曾有过半分怀疑,因为他深知这个扎根了近千年的士绅阶层,绝不可能坐以待毙,而他们一旦逼到了绝路,所爆发出来的力量绝对惊人。
祝寿之事刻不容缓,也就只剩下几日的功夫,郝家的寿礼自是已经准备妥当了。到时宫中设宴,却又不知会发生什么。
不知怎的,郝风楼总是感觉有事会发生,可是具体是什么事,他又有些茫然。
还有赵王殿下,以赵王殿下的性子,是肯定要在寿礼上花费一番功夫的,他素来没有主见,肯定是要来问自己的意见,可是至今却还没有一丁点的动静。
“呵……”不去想这些了……
郝风楼自嘲的笑笑,自觉的自己实在是操心劳力的命,似乎任何事都要未雨绸缪一下。
“且不去管这些,好生做好自己的事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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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日,大寿开始。
宫里已是装饰一新,宫中所言的简朴,自然也布代表寒酸,前几日宫中各处已开始披红挂绿了,等到卯时,提早起来的文武大臣便纷纷入宫朝贺。
陛下并没有出现,因此大家只是在奉天殿里贺了寿,旋即便纷纷告退而出,各自忙自己的事了。
只有一些重要的皇亲国戚留了下来,比如徐家的几个兄弟,郝风楼,还有两个皇子。
赵王朱高燧依旧还是没心没肺的带着笑,朝郝风楼挤眉弄眼,凑上来,压低声音道:“礼物带了么?你猜猜我带了什么大礼?”
郝风楼笑吟吟地道:“这个我哪里猜得着,殿下不妨直言相告。”
朱高燧便打哈哈,道:“你这人真是没趣,本王想卖个关子,你倒是好,却要本王揭了盖子,你等着看,待会儿保准教你大开眼界。”
郝风楼亦是笑了,道:“那么卑下拭目以待。”
那徐祖辉见了郝风楼,倒也很是热络,说起来二人虽然极少打交道,可是情分却是有的,当年若非郝风楼开导,这徐辉祖怕是完了,徐辉祖上前,便问了一些事:“近来可好。”
郝风楼对他不敢嬉皮笑脸,自是板着脸,道:“托公爷鸿福,尚可,公爷身体越发强健了。”
徐祖辉淡淡一笑,道:“可终究还是老了啊,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老夫几次想请你到舍下吃几杯茶水,你总是不肯来,怎么,莫不是嫌老夫的茶水不想喝?”
话里话外带着几分责怪之意,却是善意的。
郝风楼连忙请罪:“实在万死。”
徐辉祖摆摆手,道:“这却是无妨,不过下次,却不能再躲了。”
郝风楼应下。
另一边反倒是太子朱高炽显得独影单只,郝风楼走过去,给他行了礼,道:“太子殿下好。”
朱高炽矜持的点点头,笑道:“魏国公指责你,本宫却也免不了要训斥你一番,你答应了他,东宫这里,你也必定要来的,知道你素来爱茶,料来东宫的茶比魏国公府好一些。”
这当然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谁也不会当真,朱高燧凑在一边,笑嘻嘻的道:“皇兄的茶自是极好的,郝风楼若是去,我也厚着脸皮去沾光,如何?”
言外之意,他和郝风楼是同进共退,即便是吃茶,也是搭伙。
朱高炽却是笑起来,他这个皇弟一向说话胡闹,大家早已习惯,他道:“你肯来,本宫难道还能将你扫地出门不成,不过好茶在你口里也是浪费,你最爱吃酒,东宫那儿倒也有一些好酒。”
朱高燧认真的摇头:“不成,我还是要喝茶,郝风楼爱喝什么,我便喝什么。”
大家正在寒暄,却有太监碎步而来,高声道:“陛下有旨,请诸位到暖阁静候圣驾。”
大家听罢,就都不做声了,鱼贯着前往暖阁,暖阁里还是原来的样子,陛下却没有到,不过锦墩却都准备好了,大家各自落座,相互打量,朱高燧挨着郝风楼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父皇没这么快来的,咱们这一等,怕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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