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善何在?”
太宗素来喜好书法,对当世之书法大家,每多宠信,前有虞世南,后有褚遂良,但消有宴饮,总会叫他们前来侍奉,不过么,宠信归宠信,却甚少升这些书法家的官,无他,一者朝中贤良大臣比比皆是,二来么,太宗也就只是将这些书法大家当棋、琴侍召之流看待罢了,正因为此,褚遂良在朝任职都已近二十年了,却依旧仅仅只是个起居郎而已,官位卑微得可怜,而今,乔良居然如此大幅篇章地弹劾褚遂良这么个小官,还真叫太宗很有些纳闷在心的,也自不会急着对乔良之所述加以置评,而是狐疑地点了褚遂良的名。
“微臣在!”
起居郎之责乃是记录朝中大事,每逢大朝之际,总能跟着上朝,当然了,只有列席的份,却是断无参预朝政之权力,也只能站在殿外,当然了,离着大殿并不算远,时值太宗开口点了名,当即便见褚遂良慌乱地从殿外匆匆而入,一头便跪倒在了御前。
“乔卿家弹劾尔诸多违制之事,尔可有甚要说的么?”
太宗明显有着想开释褚遂良之心,不单问话的声音里毫无责备之意味,更是将乔良弹章里的“不法”一词悄然替换成了“违制”。
“陛下明鉴,微臣行事或有些孟浪处,然,绝无自外朝廷之心,微臣惶恐,微臣惶恐。”
褚遂良本就是个极其精明之辈,尽管处在骤然被参的惊骇之中,可还是敏锐地听出了太宗息事宁人之心意,心中顿时大定,赶忙顺着太宗的话头便自我辩解了一番。
“嗯,朕看你平日行事也颇沉稳,当不是胡作非为之辈,个中或许是有所误会了的,罢了,朕就不计较了,尔且须得多收敛些,莫要行差踏错了方好。”
太宗有意包容褚遂良,加之也不以为似褚遂良这等小官能掀起甚风浪,罢不罢免的,都是那么回事儿,这一听褚遂良如此说法,顺势便要就此将此事搁置了去。
“陛下圣明,微臣知错矣,自当牢记陛下教诲,再不敢稍有放纵了去。”
太宗的金口这么一开,褚遂良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紧赶着便称颂了一番。
“陛下,臣有话要说!”
就在群臣们都以为此事将就此揭了过去之际,却见陈子明昂然从队列里闪了出来,朗声禀了一句道。
“爱卿有话只管直说,朕听着便是了。”
太宗万万没想到陈子明居然会在此际冒出头来,不由地便是一愣,不过么,很快便又回过了神来,和煦地点了点头,语调平和地准了陈子明之所请。
“陛下明鉴,臣以为褚大人所做所为已偏离为臣者之本分,实不可轻纵了去,所谓防微方可杜渐,今,我朝承平已久,奢靡之气渐生,更有不少虞吏操纵官司,上下其手,坏我朝纲,若不早做惩戒,却恐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实不可不慎矣,还请陛下三思。”
此番弹劾褚遂良,既是与魏王联手的第一案,也是他陈子明向长孙无忌亮剑之时,自是不可能就这么无疾而终了去,再说了,褚遂良虽官位卑下,却是长孙无忌最为信用的心腹手下,打掉其,便是断了长孙无忌一条胳膊,而真正的意义却并不在于此,陈子明要的是将长孙无忌逼将出来,不给其沉在水中耍阴谋的机会——满朝文武都知晓褚遂良乃是长孙无忌的心腹,他若是不出手,坐看褚遂良沉沦下去,原本依附于其的大臣们显然会与其离心离德,出手?那更好,当场将其面子彻底削了去,看他还能如何装善良!
“唔……”
太宗虽是有心为褚遂良开脱上一番,可也不好当面驳了陈子明的面子,毕竟褚遂良不过是伶人一般的宠臣而已,而陈子明却是不折不扣的社稷干才,又是自家女婿,孰轻孰重自是不消说了的,问题是就这么处置了褚遂良么,太宗又有些舍不得,沉吟了好一阵子,也愣是没能下个决心。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陈大人所言甚是,褚大人流连青楼之作为大失朝廷体面,肆意篡改文献便是渎职,至于为人关说官司,更是历朝历代之大忌也,官场腐败莫不始于此哉,倘若轻纵了去,却恐后患无穷也,为社稷故,儿臣恳请父皇下诏彻查此獠,以正朝纲!”
李泰可是与陈子明约好了,此番要共同进退,狠狠地阻击长孙无忌一把,而今,陈子明既已按约站了出来,他自是不甘落后,也不等太宗有所决断,便已是昂然从旁大步行出,朗声地进谏了一番。
“陛下,臣以为魏王殿下所言正理也,为我社稷之长治久安,当得正本清源,防微杜渐,方可保得朝纲不败。”
李泰话音刚落,就见黄门侍郎刘洎紧跟着便站了出来,高声附和了一句道。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亦附议!”
……
刘洎这么一带了头,吏部侍郎韦挺、礼部侍郎孙诚等众多支持李泰的朝臣们立马跟着出列呼应,紧接着,工部侍郎赵万诚、刑部侍郎赵卓等隶属于陈子明一方的朝臣们也都纷纷站了出列,倒是魏王党的两位重臣岑文本与杜楚客却是并未出列,纵使如此,站出来的朝臣也已是多达四十余人,当真是蔚为壮观。
“卿等所奏,朕知矣,此案就由……”
太宗实在是没想到弹劾一区区起居郎,居然会冒出了这么多的朝臣来,当真被吓了一大跳,再一想陈子明所言的“防微杜渐”极之有理,为社稷江山之永固,也确实须得先正朝纲,一念及此,太宗也就没再多犹豫,一压手,止住了群臣们的劝谏,便要就此将案子交给陈子明去好生审上一审。
“陛下,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眼瞅着太宗旨意将下,长孙无忌可就再也稳不住了,没旁的,褚遂良可是他最为倚重的臂膀,本就不容有失,更别说褚遂良还担当着为他长孙无忌联络各方之要责,一旦其落入陈子明的手中,万一顶不住严刑之拷打,胡乱招供出了些隐秘的话,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到了这等地步,哪怕明知陈子明与魏王这是在联手要逼自己出头,长孙无忌也无法顾忌那么许多了,只能是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高声地禀了一句道。
“辅机有话且自直说便好,朕听着呢。”
太宗其实并不清楚褚遂良与长孙无忌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密,正因为此,这一见长孙无忌居然在此际也站将出来了,自不免便为之一愣,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这才和煦地准了长孙无忌之所请。
“陛下明鉴,自古以来,名士多风流,此才情也,虽与朝廷体制略有抵触,却也无伤大雅,据此参劾于登善,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依老臣看,姑且训诫一番,以观后效也就是了。”
长孙无忌虽是甚少在朝议上开口言事,可真要说到辩才,却是一点都不差的,这不,一开口便是避重就轻,浑然不提褚遂良关说官司的事儿,只言名士风流之类的讨巧话。
“陛下,微臣以为长孙大人所言甚是,以小过致人死地,实是太过矣,非圣人宽恕之道也,微臣实不敢苟同焉。”
长孙无忌话音刚落,就见礼部尚书殷元已是大步从旁抢出,高声地附和了一句道。
“陛下,臣也以为长孙大人所言有理,登善大义不失,小节稍有亏欠,改之便好。”
殷元这么一出头,刑部尚书张亮也跟着冒了出来,同样是力挺长孙无忌之建议。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亦附议!”
……
长孙无忌在朝中的潜势力相当之可怕,以往长孙无忌不甚言事,其势力也就不显山露水,可眼下长孙无忌摆明了要死保褚遂良之架势,当即便呼啦啦地站出了近五十名朝臣,文武皆有,尽管大多数都是郎中一级的中层官员,可架不住人多,声势当真不小。
“嗯……”
这一见原本只是一个小案子,居然闹到了群臣对立之局面,太宗可就有些纳闷了,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做何决断才是了的。
呵,好家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就被吓了一跳,长孙无忌这个老东西藏得真有够深的!
尽管弹劾案已有着陷入僵局之趋势,然则陈子明却一点都不着急,没旁的,他此番出击的主要目标便是要逼出长孙无忌,顺带着看看都有哪些朝臣站在其阵营中,而今么,这么个目的虽不能说彻底实现了,可也差不离了去,毕竟眼下已有四十七名朝臣站了出来,这等数量已是相当之恐怖了的,长孙无忌就算还有些潜藏的实力,想必也不会多到哪去了的,只要能慢慢着手将这帮跳出来为长孙无忌摇旗呐喊的朝臣一一斩落马下,也就不怕长孙无忌还能掀起甚大的浪花,对此,手握着“新欣商号”这等利器,陈子明自是有着绝对的信心与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