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的目光在四下里看了看,又问:“不牵涉赌博吧?”省城的游艺厅有一段时期涉赌情况很严重,今年年初警方特别组织过一次专项治理行动。罗飞看到这里也有不少博彩类的游艺机,故有此问。
李旭连忙表态说:“绝对没有。我们这里用的都是最普通的游戏币,一块钱一个,不能回收的。”他一边说一边把罗飞引到了服务台,对里面值班的小姑娘说道:“拿几个游戏币出来。”
小姑娘递上几个游戏币,圆圆的,体积比一块钱的硬币稍小一点。罗飞拿到眼前看了看,果然是那种通用型的普通游戏币。
一般来说,涉赌的游艺厅都会使用专门定制的游戏币。赌客花钱买币,如果在游艺机上赌赢了,额外获得的游戏币可以送到服务台回购,从而赚取赌资。而这种通用的游戏币店家是不可能回购的,因为这些通用币谁都可以去厂家购买,价格大概在两毛钱,如果有人去厂里买币再倒卖给店家,那就可以轻松地赚取差价了。
所以在年初那次专项治理行动之后,警方特别作出规定,游艺厅内只允许使用普通游戏币,不可定制,从而堵死游艺厅涉赌的可能。现在看来,明月楼大酒店里的这家游艺厅倒是很好地遵守了警方的规定。
尹剑拿出一张王景硕的照片让售币的小姑娘辨认。后者正端详之间,罗飞忽然伸手在尹剑肩头一拍,说了声:“过来!”
尹剑听对方的语气不一般,精神立刻紧张起来。他跟着罗飞往服务台右侧走了七八步,两人来到了一个背光的角落里。这里可以很好地观察游艺厅内的情形,但是别人却很难看到他们。
罗飞伸手指了个方向:“正对大门的那根柱子旁边,第三台博彩机——看到那家伙没有?”
尹剑凝神看去。却见那台机器前站着一个男子,中等个头,极瘦,脸色白得可怕,头发则又乱又长,活像一个营养不良的病痨鬼。
“啊!”尹剑认出了那个人,他惊讶地低呼了一声,“是王景硕?!”
罗飞点点头,继续专注地观察着什么。
“现在怎么办?抓吗?”尹剑显得有些局促。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现了目标,所以准备不足。
“不,别鲁莽。”罗飞抬起手来摇了摇,然后他又提醒自己的助手,“你有没有看到王景硕身旁的那个人?”
尹剑也注意到了,在王景硕身旁还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那人身高体壮的,面相不善。王景硕全神贯注地玩着博彩机,年轻人则陪在一旁认真地看着,他的手里还拿着个小本。
这时正好一局游戏结束,王景硕用拳头在博彩机上砸了一下,看来对游戏的结果颇不满意。那个年轻人则低下头来,在那个小本子上面写了些什么。
“那是他的同伴?”尹剑自言自语地猜测道。罗飞则皱起眉头,继续紧盯着那两个目标进行观察。李旭这时也走了过来,见到两名警官神情严肃,他不敢打搅,只是在一旁紧张地等待着。
又是一局游戏结束,这次博彩机里一下子吐出了好几枚游戏币。王景硕兴高采烈地把赢到的游戏币攥在手里。他身旁的年轻人又开始埋头记录,同时张大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罗飞悄然颔首,似乎在心中有了某些论断。然后他轻轻拉了尹剑一把,招呼道:“出去说话。”
尹剑便和罗飞一同走到了游艺厅外,李旭在他们身后紧紧相随。站定之后,尹李二人都看着罗飞,期待着后者的讲解和指示。
却听罗飞开口道:“这个场子里有暗庄。”
“暗庄?”李旭露出讶然的表情,他下意识地往游艺厅内瞥了一眼,“这是……这是什么情况?”
“有人在利用你们的博彩机开庄设赌。”罗飞解释道,“具体来说,就是有人在以自己的渠道向赌徒出售游戏币,赌客拿着游戏币过来玩,如果输了,这钱开庄的人就挣下了;如果赌客赢了,也可以拿赚到的游戏币找庄家兑换现金。因为大家用的都是普通游戏币,为了防止有人借机倒卖牟利,庄家会派马仔跟着赌客,随时记录对方的输赢情况,最后兑换时以马仔记录的数据为准。”
尹剑听明白了:“原来王景硕是上这儿赌博来了,他旁边的那个人就是庄家的马仔。”
李旭则忙着辩白道:“开暗庄这事和我们酒店可没什么关系。”
罗飞说:“我相信酒店方面是不知情的,不过游艺厅里肯定有工作人员和庄家相勾结。”
李旭表态:“我这就把他们经理叫过来,好好查一查。”
“这事先不着急。”罗飞阻止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人,不是抓赌!”
“这两件事搅在一起还真有点麻烦呢。”尹剑这时也理出头绪来了,“如果我们对王景硕采取行动,说不定会和庄家产生冲突,局面失控就不好办了。”
罗飞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别在这里动手,这里太乱了。”
尹剑询问:“那该怎么办?”
罗飞捏了捏下巴,沉吟道:“得先把那个暗庄揪出来才好。”
“怎么个揪法?”
“如果我是庄家,我多半会在酒店里包一个房间,以便和赌客进行游戏币的兑换和交易。”
“嗯。”尹剑点头道,“所以要查一下酒店的入住记录,看看有没有长期包房的可疑人员。”
“没错。你留在这里,盯住王景硕。”罗飞先是对尹剑下达了命令,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着李旭,“你这就带我去查看相关记录吧。”
于是尹剑留在游艺厅门口值守。李旭则带着罗飞来到酒店前台,他们查询了目前所有住客的登记情况,很快就锁定了一个重点目标:在1536房间住着一个叫做韦进章的男子,这人已经常住了一个多月。而据客房服务员反映,经常会有陌生人进出这个房间。
罗飞做出决定:“我上去看看。”
李旭主动请缨:“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罗飞却摆摆手:“不用了。人多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你还是到游艺厅那里给尹警官做个帮手吧。”说完他便一个人向着电梯间而去。
坐电梯上到十五楼,顺着墙壁上的指示牌找到1536房间所在的方向——却是在右手边走廊的尽头。于是顺着那个方向而行,在经过公共卫生间的时候,却见有个痞里痞气的男子正靠在卫生间门口抽烟。罗飞假作不在意,只随意一瞥,继续往前走。
男子把香烟扔在脚下踩灭,然后跟住罗飞的步伐。两人这么一前一后地走了片刻,眼看就要抵达最顶头的1536房间了,那男子蓦地加速超过了罗飞,将其拦下来问道:“哎,你干吗呀?”
罗飞赔着笑说道:“是朋友介绍我来玩的,他说要到1536来买筹码。”
“哪个朋友?”男子上下打量着罗飞,“你让他一起来。”看样子他的警惕性还挺高的。
“王景硕嘛——”罗飞咧着嘴道,“他在下面玩得正high,怎么肯上来?”
“说这些都没用。”男子的态度依然强硬,“我们这儿的规矩,第一次来必须由熟人带着。”
“哦,好的,好的。”罗飞客客气气地说着话,忽然间伸右手攥住了对方的胳膊,一拉一转,那男子便失了平衡。等后者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趴在了走廊的地毯上,一只手被别在身后,背部则被重重地压着,动弹不得。
罗飞的左手绕到男子颌下,用臂弯箍住他的颈部,让他无法出声呼喊。同时他右手发力,将男子被擒的那只手掌向反关节挤压。男子吃痛不过,脸上的肌肉夸张地扭曲起来。
罗飞附耳问道:“疼不疼?”
男子用尽全力,在有限的幅度内拼命点头。
罗飞又道:“明白告诉你,我是警察。一会儿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许乱喊。知道吗?”
这变故完全出乎对方的意料,男子愣住了,一时间不知所以。
罗飞也不废话,继续加力扳住对方的手掌关节。等对方痛苦地“唔唔”起来时,他又问道:“听明白没有?”
男子的下巴颏儿在地毯上连撞了好几下,像小鸡啄米似的。直到罗飞的两只手同时松了劲,他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
见对方老实了,罗飞便展开了现场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孙……孙乾。”
“屋子里还有几个人?”
“就一个。”
“是韦进章吗?”
“对,章哥……”
“你身上有没有房卡?”
“有,在右边裤兜里。”
罗飞腾出手在对方裤兜里摸了摸,很快找到了房卡。然后他把对方的皮带解开抽出来,熟练地打了个扣,把对方的双手反扎在背后。他提着皮带低声命令了一句:“站起来。”
孙乾扭着身体勉强起身。因为皮带被抽掉了,他必须用双手从屁股后面抓住裤腰,长裤这才不会向下滑落。
罗飞牵着孙乾来到了1536门前,右手房卡伸进卡槽里插了一下,房门应声而开。房间里的电视机正以很大的声音播放着一部喜剧电影,空气中则弥漫着浓重的烟味。
向屋内走了几步,绕过了门口的卫生间,却见一名男子正懒洋洋地躺在床头,手里夹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罗飞认得此人正是开房时登记的住客韦进章。
韦进章也看到了孙乾和罗飞,他满面狐疑地坐起身,冲着孙乾问道:“怎么回事啊?”
孙乾哭丧着脸瞥了罗飞一眼,怯然说道:“章……章哥,他是警察。”
“我操!”韦进章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把手里的香烟往地上一扔,埋着头就想往屋外冲。可惜他刚刚跑出去两步,胸口就挨了罗飞一脚,他的身体像一只笨重的沙袋,又重新摔倒在了床上。
“韦进章!”罗飞严厉地呵斥道,“你的身份资料警方已经全部掌握了,你还想跑到哪儿去?!”
韦进章一下子蔫了,他瘫坐在床头,摆出一副可怜样为自己辩解道:“警察同志,我们就是几个朋友凑一块儿玩玩……真没犯啥大事。”
罗飞先是郑重告诫道:“到底犯了多大事得看警方的调查结果。”随后他又放缓了口吻,语气一转,“不过我今天不是为你这事来的,我在查另外一件案子。你如果好好配合,也可以算个立功表现。”
韦进章忙不迭地表态:“配合!一定配合!”
罗飞朝窗户下指了指:“你先坐过去。”那里摆放着两只单人沙发和一套茶几。
韦进章乖乖地在其中一只沙发上坐好。罗飞随手把孙乾往墙角一推,命令道:“你待在这里别动。”然后他自己也走到窗边,在另外一只沙发上坐下来。他拿出王景硕的资料照片,递到韦进章面前问道:“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韦进章看了一眼便道:“认识——王景硕嘛,我们平时都叫他王八蛋。怎么了,他身上有案子?”
罗飞没搭对方的话茬,继续问道:“他是你的常客吗?”
韦进章翻了翻眼皮,似乎在心中计算了一下,然后回答说:“连这回也就第三次吧?他是好赌,但手头紧,所以也不常来。”
“那这次呢?”罗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手上的钱是不是挺多的?”
“这两天一共玩了四千多块。”韦进章评价道,“对他来说可不少了。他前两次来也就玩个三五百的。”
“你知不知道他身上一共有多少钱?”
韦进章很干脆地回答说:“一共就是四千多块啊,已经全都输光了。”
罗飞“哦”的一声。
韦进章详细说道:“他是前天晚上过来的,一直在玩,整整熬了两天了。其实到今天下午的时候他身上的钱已经输光了,一共是四千六百块。后来他死皮赖脸地又在我这儿赊了一千块,我估计也快玩得差不多了吧?”
“你们的输赢有这么大吗?”罗飞表示质疑,“一块钱一个的筹码,两天能输四千多块?”
“这个……”韦进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老实说道,“筹码嘛未必就是一块钱一个,具体多少钱在买的时候会约定好。这两天王景硕玩的是十块钱一个的。”
对了,反正有马仔跟着记账,所以筹码的面值只要双方有个约定就行。这么看来的话,韦进章倒不像在说谎。可是王景硕身上难道真的就只有这四千多块钱吗?这和案情明显不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