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剑感受到了来自罗飞的鼓励,于是更加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既然凶手已经在露台上换了血衣,那么他身上的血迹肯定也会清理干净,不会在跳下露台时还把血沾染到周围的物体上。而且这泡沫上的血明显呈浸漫状,如果是凶手经过血留下,应该是形成滴落状的血溅才对。”
对方的言辞有理有据,曾日华不得不点头以示认同:“嗯,这样啊……这样的话,这血迹是怎么回事呢?”
“我觉得是凶手在换下血衣之前,用手抓起过这块泡沫,所以手套上的血就染了上去。”尹剑一边说,一边伸手过去在泡沫旁边虚虚地比了一下。果然,如果张开虎口捏住泡沫的话,正好可以在泡沫的一端染上吻合印迹的血痕。
“他拿这个泡沫干什么?”曾日华翻起眼睛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就在这时,刚刚被罗飞派出去的那个搜查队员已经返了回来。
“罗队,找到了。”他一边大声汇报一边快步走到近前,他手里捏着一只大号的证物袋,里面装着另一块塑料泡沫。
罗飞接过证物袋,和其他人一起细细端详。却见这块泡沫的形状果然和露台上的差不多,只是尺寸似乎要略大一点。不过这块泡沫上并没有血迹,干干净净的正常得很。
“把这些东西都拍照,打包,带回队里去。”罗飞先是对尹剑吩咐一番,然后又命令周围的搜查小组,“你们再辛苦辛苦,把搜查的范围扩大一点,方圆五十米的范围内,都要仔细地筛一遍,尤其是大厦的南侧!”
众人各自领命,而罗飞这时又仰起头来,远远看向高处那点孤独的灯光,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专案组同僚们也纷纷抬头,他们眼神中多少有些迷茫,看来他们虽然能跟上罗飞的动作,却很难跟上他的思维。
良久之后,罗飞的思绪似乎到达了一个节点,他无声地长吸一口气,转头看着众人道:“我们回大厦里看看吧。”
一行人下了露台,首先进入了大厦的一层大厅内。龙宇集团的那些黑衣护卫此刻基本上都集中在这里,若干个刑警队员正忙着给他们做询问笔录。而在大厅的会客台边,有两个人正相对而坐。
“他们俩怎么凑到一起去了?”罗飞看到这样的场面,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柳松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因为那两个正在交谈的男子,一个是阿华,另一个却是他的保护目标杜明强,后者此刻跷起了二郎腿,一副得意悠然的模样。
“我让你在监控室待着,你跑这儿来干什么?”柳松快步赶上前,没好气地斥问着杜明强。
杜明强放下了二郎腿,神态略收敛了些。不过他还是振振有词地反驳道:“我们正在做一个罪案现场专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作为一个记者,我怎么可能在屋里闲得住?”
柳松瞪大了眼睛,随后赶到的慕剑云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轻轻一笑,附耳对曾日华说道:“我早就知道这家伙乖乖听从摆布是另有居心。就他这身贱骨头,你们以为打两次就改得了吗?”
柳松伸手把杜明强从椅子上拽起来:“走走走!这是你瞎胡闹的地方吗?!”
可阿华却拽住了杜明强的另外一只胳膊,同时冷冷地看着柳松道:“这位警官,我可不觉得杜先生的行为是胡闹。作为Eumenides杀戮名单上的对象,他有权利了解事态的进展,而作为一名记者,他也有义务把事情的真相告知给公众。”
杜明强有了阿华的支持,腰杆儿似乎硬了很多,于是便僵着身体和柳松较起了劲:“我是合法公民!这里是龙宇大厦!只要主人同意,你们无权限制我们的交谈自由!”
“你……”柳松虽然气恼,但在言辞上却很难敌得过伶牙俐齿的杜明强,他只好看向身后的罗飞,似乎要等待对方的决断。
罗飞却觉得问题的核心在阿华身上,所以他没有搭理杜明强,而是对阿华说道:“你不该接受他的采访。他只是个网络记者,今天的事情如果在网络上传播开,会给公众带来恐慌的。”
“我知道他是网络记者才接受采访的。”阿华一开口就把罗飞的话顶了回去,“传统媒体都是被阉割过的,我才不会在他们面前浪费时间。前几天电视上不还说Eumenides已死,恐怖杀手的阴影已经消散吗?哼,你们自己不觉得很可笑吗?”
罗飞苦笑了一下,他也知道那些媒体的德性,确实是没几句真话。
“我们需要在网上亮出自己的声音,而不是让Eumenides一个人在那里唱独角戏!”阿华反过来试图说服罗飞,“现在很多网民都把Eumenides当成了城市英雄,可他们是否知道,每一起血淋淋的杀戮都是一起新的罪恶?那些受害者同样有家庭、有朋友、有深爱着他的人们。这些人的痛苦又去找谁分担呢?”
这些言语俨然发自肺腑,竟然在场众人皆有些动容。而杜明强则像是重任在肩一般昂起头,拍着胸脯说:“我一定会把他们的感受写出来,让公众真正地了解Eumenides。他并不是什么英雄,他只是一个滥用正义感的杀人犯!”
罗飞看看杜明强,开始重新考虑这个网络记者可能带来的利害关系。其实他也觉得警方在舆论上和Eumenides的对抗有些乏力。自从Eumenides在网络上发出“死刑征集令”,然后又如约处置了韩少虹、郭美然以及辱师少年这些网络中的公愤对象,他的名望已越来越高,隐隐已成为网民们寄托正义情感的不二之选。而那篇征集令也被大量地转贴,令警方的网监部门疲于应付。
古人早有治水之训。当公众的情绪已经蓬勃酝酿起来,光靠“堵”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或许这时真的应该出现和Eumenides相对的声音,从另外一个角度引导人们去看到事情的全貌。时代已经不同了,每个人都有自由的思想,让他们获得足够的信息,进而去判断、去选择,也许才是真正的舆论控制之道。
想到这里,罗飞便问杜明强:“你会怎么去写这篇报道?”
“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去渲染凶杀的细节。”杜明强翻着眼皮说道,“我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记者,并不是刺探隐秘的狗仔队!我所专注的是案件背后的意义,比如说凶案给受害人家庭带来的痛苦,等等。”
“那么对Eumenides给被害人罗列的罪名呢?你怎么处理?”罗飞最关心的其实是这一点,因为这个问题把握不好的话,网民们很可能又会一边倒地为Eumenides喝彩。
杜明强“嘿嘿”地怪笑起来:“这正是我这篇报道的精彩之处呢。”见罗飞面露不解之色,他又拿着卖关子的腔调解释说:“Eumenides这次给两个死者定的罪名都是‘涉黑’。可他或许不知道,蒙方亮在十多年前就因为相同的罪名蹲过监狱,直到四年前才刑满释放。所以他的罪行已经被法律制裁过,并不需要Eumenides的惩罚。而蒙方亮在出狱之后一心向善,甚至皈依佛教。对这样一个人,Eumenides有什么理由举起他的屠刀?”
是这样?罗飞心念一动,那Eumenides的这次行刑确实有点滥杀无辜的嫌疑。如果把事实公布于众,或许真的能让很多Eumenides的支持者倒戈相向呢。
不过罗飞并没有把心中的暗喜表现出来。他知道杜明强实在是个太过浮躁的家伙,你夸他三分,他转眼就会飞起来一丈。所以罗飞仍然板着脸孔,他似乎斟酌了许久,这才作出好大让步似的对柳松说道:“这样吧,等他把报道写完,你先拿过来给我看看。我觉得没问题,就让他发出去。如果他写的和今天说的不一样,那就让曾日华把他在网络上所有的发文权限全部封禁。”
柳松应了声“是”,撤手松开了杜明强。杜明强懒洋洋地重新坐下,一副胜利者的得意姿态。
罗飞这时再次看向阿华,其实后者才是他来到大厅的目标所在。
“阿华,你叫上龙哥。麻烦你们两个跟我上楼一趟。”
“有什么事吗?”阿华敏感地问道。
“现场的那个办公桌,有一个抽屉无法打开……”
“那是邓总的私人抽屉,我也没有钥匙。”
“我知道。但是出于办案的需要,我还是想看看那个抽屉。等下我会把锁撬开,你们俩最好和我一块上去,这样方便一点。”罗飞的话说得很客气,但显露出来的态度却不容置疑。
既是警方办案的需要,阿华自然没理由拒绝。况且对方能邀请己方人员一同前往,也算是有礼有节。阿华点点头说道:“那好吧。”
于是众人叫上龙哥,又乘电梯向着十八楼而去。这次柳松吸取教训,嘱咐楼下的同事看好杜明强,防止他再跑到案发现场添乱。
办公室内,对尸体的勘验以及物证痕迹的搜集工作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罗飞等人避开死者所在的核心现场,直接来到了那张硕大的办公桌前。
再次征得阿华和龙哥的同意后,罗飞指挥柳松打开了抽屉上的锁头。对于柳松来说,这样的活计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抽屉被缓缓拉开,就连阿华和龙哥也探长了脖子。因为他们也从未见识过邓总的这个抽屉里到底会装着些什么宝贝。
可那抽屉却几乎是空空如也。直到那屉笼把拉到尽头的时候,才在最里端显出一个信封来。
光秃秃的信封,表面没有任何字迹。而众人的心却不约而同地为之一紧。
罗飞重新带上取证用的薄胶手套,将那个信封从抽屉里取了出来。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把信封打开,从中抽出一张字条。
在场众人对这样的字条早已非常熟悉,他们所关心的无非是字条上这次出现的人名罢了。
却见这次字条上写的是——
死亡通知单
受刑人:阿华
罪行:涉黑
执行日期:十一月五日
执行人:Eumenides
屋中出现短暂的寂静,大家都看向阿华,目光中透露出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
阿华紧咬着牙齿,他的眼中只有仇恨和愤怒,丝毫看不到畏惧的神色。倒是现场另外一个人忍不住惊恐地叫出声来:“这家伙……他……他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
罗飞等人循声看去,说话的人却是龙哥。他的身体瑟瑟发抖,全然配不上那副孔武有力的尊容。
阿华瞪了他一眼:“又不是写给你的,你怕什么!”
“迟早也会到我的!”龙哥连说话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先是邓总,然后是阿胜,这次是林总、蒙总,接下来就是你我,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阿胜?”罗飞忽然警觉起来,“阿胜是谁?”
“阿胜也是邓总的心腹,前些天出车祸死了。”龙哥忙不迭地回答,似乎把罗飞看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不过当时阿华他们就分析,这很可能也是Eumenides设计的毒手!”
罗飞看看身边的同僚,神色愈发严峻。没想到撬开这个抽屉之后,竟又牵扯出前后两条枝节来。这个他原以为会轻松度过的夜晚,此刻已将他引入了新一轮激战的漩涡之中!
十一月三日清晨六时整,省音乐学院内。
当莘莘学子尚在睡梦中的时候,却有一个女孩已踏着晨露走在校园中。她穿着一袭淡雅的黑白服饰,像是一朵开放在朦胧晨光里的纯净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