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我的同意,马脸长老十分高兴,因为我们身上都有伤,便用随身所带的药品给我们包扎完毕,召集人给我们做了五副担架。
乘着这空当,我想起先前带着萨库朗诸人逃离不见的哈罗上师,向他问起,他摇头表示不知,王伦汗给魔罗硬生生撕成碎片,回来的路上也伏卧着几具尸体,但是没有瞧见哈罗那个老光头。这一路曲折,倘若不是你的肥鸟指路,只怕我们也出不了这地下,重见阳光。
说到肥鸟儿,大战过后的虎皮猫大人正懒洋洋地伸展身子,躺倒在我们旁边,像个死鸟一般。杂毛小道逗它,说:“大人,你瞒得我们好苦啊,现在可以说一说了么?你当年是怎么回事,怎么死的?死后又是怎么从那幽府中逃脱出来,附身在这头肥母鸡身上的?”
大人在这样暖洋洋的阳光下睡得正酣,也不作理会,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翅膀,骂了一声:“傻波伊,你他妈全家都是肥母鸡。”话儿还没有说完,就再次睡了过去。
我和杂毛小道相视一眼,知道这个家伙不想说起往事,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再问,免得彼此尴尬。至于它前邪灵教右使的身份,我们倒没有太介意,我们毕竟不是那种疾恶如仇的假道学;再说了,这么多次生死极限,虎皮猫大人已经用最实际的行动,证明了它对我们的关切之意,似长辈,似朋友。
话说回来,即使是邪灵教现任的护法右使洛飞雨,我们对她也很有好感啊。
所以说,邪灵教中,并非没有可爱之人。
简易担架很快就做好了,大家稍微停歇了一阵,将身上带的干粮和饮用水凑在一起吃了些,然后开始抬着我们往黑央峡谷方向行去。黑央族此番能够前来岩洞探查的,都是有把子好气力的汉子,抬起我们来并不吃力,特别是抬着四娘子、央仓还有崔晓萱的那几个光膀子大汉,更是兴奋得鼻头发亮,上山下山,一路不停歇,激动起来还会喊几声号子。
黑央峡谷与望天树林后面的萨库朗基地相隔甚远,在地底并不觉得,这地面走着却是难行,即使一路马不停蹄,也差不多到了中午时分,才穿过一层又一层的热带植物林,到了峡谷前。
黑央族本身就是战斗与狩猎的民族,而且又身处于百战之地的缅北,入口极为隐秘,防范也森严。马脸长老派了之前与央仓交好的那个年轻人去喊山门,很快就开了,从里面走出一队身穿蓝色粗布短装的人群,为首者是一个须发皆白、佝偻身子、头上缠着一圈粗布的老苗子,旁边几位长者,其中还有那黄斑老头他信长老。
这老头儿倒是命格挺硬的,并没有死掉。瞧见他,我方才回想起来,倘若当时让肥虫子将他给干掉了,只怕此刻黑央族的诸人虽然表面上要遵从先祖之意,但心中难免会有芥蒂,更有蛮横者,到时候若是使些手段,只怕我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那他信长老脸色蜡黄,好像是受了惊吓,不过他的眼珠子倒是蛮尖,一眼就瞧见躺在简易担架上面的我,不由得一阵激动,未待居中的那老苗子开口,便大声叫道:“松日落,你还真厉害,竟然将这个臭小子给擒获了。他受了什么伤,干吗不将他捆起来?我跟你说,这小家伙十分厉害,再严重的伤势也不能放松警惕。交给我,交给我,我要给我家宝宝报仇,亲自将他做了实验。”
他信长老满腔热情,却给马脸长老一瓢冷水浇灭,松日落并不理会这个巫术狂人,而是朝着正中的那个老苗子行礼,将进入岩洞里面发生的事情大致作了汇报。这个年纪颇大的老苗子正是黑央族的这一代族长,眯着眼睛听着马脸长老的汇报,不时点点头。
我躺在担架上,瞧着他信长老充满恨意的眼睛以及那个老苗子不动声色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稍微明白一些政治的朋友应该都能够理解,作为一族之长,或者是处于权力巅峰的那几个长老会成员,他们有力量、有权力,是黑央族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没有几个会乐意头上突然再多出这么一个人来主宰生死,即使这个人,是他们竖立起来的旗帜、先祖,或者是被称为神使的我。不过不乐意归不乐意,既然族民已经知道有了这么一个我,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接受,不然就会损伤到他们的统治基础。
我躺在担架上等了几分钟,听到一声“参见神使大人”,然后面前所有人都朝着我这边跪来,这里面也包括了那个精神内敛的黑央族族长,以及不情不愿的他信长老。
瞧见这一场景,我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勉力坐直身子,招呼大家,说:
“诸位无需多礼,我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也拿大家当作最亲密的朋友,快快起来。我在刚才与魔罗的战斗中受了些伤,就不扶大家了。”
那老苗子表现得极为有礼,推托再三之后勉力站起,迎了上来,与我亲近,说了好些个好话,不打不相识之类的,我也装作糊涂,点头说是。黑央族一票人马纷纷表达了马首是瞻的意思,我瞧见杂毛小道在人群缝隙中朝我举起了大拇哥儿,暗暗一笑,还是礼数尽到,与这些族老周旋。
不过我一夜奔波,又有伤病在身,终究还是太过疲累,精力不济。族长看出来了,安排人带我去歇下治伤,临走前,当着我面吩咐,将那些留在族中的萨库朗成员抓起来,留待我来裁决。听得此言,我放宽了心,在颠簸的担架上,闭上了疲惫的眼睛,颓然睡去。
Chapter 87 峡谷养伤,畅谈离别
睁眼闭眼,天色已暗,山谷里有微微的风从敞开的窗口吹来,带走了一天的凉意。我躺在床上,朵朵正坐在我的旁边,用一双清澈似水的大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我,瞧见我醒了过来,笑着与我打招呼,阳光灿烂。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火辣辣的,掀开薄薄的被子,瞧见胸口正中贴着一块偌大的狗皮膏药,上覆纱布,边缘处有绿色的草药膏子溢出,臭烘烘的,有点像抠脚大汉那几个月都没有洗过的脚丫子,难闻得很;不过被伤到的肋骨,倒没有那么刺痛了。
除了胸口,我的手臂、脖颈以及整个头颅都给缠得严严实实,内敷良药,或清亮,或热辣。睡梦中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给我治伤,不过不知道竟然是弄成这般,根本就是裹粽子。我稍微扭头,瞧见隔壁还有一铺床,上面的薄毯掀开,人影无踪,不过旁边还放着杂毛小道的行囊,在床头的竹柜上,则有一头体型痴肥的虎皮鹦鹉正在打着瞌睡。这肥母鸡脑袋一栽一栽的,我还真怕它会摔下来。
我抬起被绷带缠得结实的手臂,指着隔壁木床,问朵朵,“你杂毛叔叔呢?”
朵朵指着屋子外,说,“杂毛叔叔跟那个黄脸老爷爷聊天去了,他说巫医之道也多有可取之处,要跟那老爷爷取取经。”我又问我睡了多久,朵朵扳着手指数了数,说,两天一夜,陆左哥哥,你可真能睡。那些人都来看了你好几次,都没有敢叫醒你。他们说你现在是这个地方地位最高的人呢,好多事情,都要等你醒过来再作决定。
我一脸汗颜,大熊哥当时随口一吩咐,没想到还真的有人把鸡毛当作了令箭。我早先还以为他们也就只是走一个过场,没想到倒是认起了真来。黑央族的事情太复杂,想起来都头疼,我没有理清楚这乱七八糟的关系,便懒得再去想,心念一动,轻轻一拍胸口的那狗皮膏药,低喝一声道:“有请金蚕蛊大人现身!”
然而我这一阵呼喊,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将心神沉入气海,在全身巡游一番,我发现在心脏和肺部之间的位置,那拳头大的肥虫子正蜷缩在里面,酣然而睡,呼噜呼噜正香甜,却是再次沉眠了。我早已经熟悉了它的这种节奏,不过还是有些焦虑。
肥虫子最近越来越让我看不透了,或者说它已经有些脱离我的掌控。上一次军营发威、大肆屠戮不说,单说这一次,它先是莫名地被麻贵迷晕,然后从朵朵的手中神秘消失,之后,在魔罗化灵那最危险的时刻,它居然突然出现,将魔罗所有的能量吸入其中,给自己蓄积了恐怖的能量,陷入沉眠,而这一切,我都不能知晓它的行踪。
当时虎皮猫大人的急躁我们是都看得到的,便是以许先生的实力,也是第一时间地使出了手段,让自己避免被附身的命运,如此恐怖的威胁,反而让肥虫子一下子得手了,难怪许先生会这般诧异,便是我,也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我呼唤了好一会儿,见没有回应,只有作罢,催动丹田之气在全身行走,在阴阳鱼气旋的驱使下,竟然行了五个大周天,感觉通体舒泰。
此番缅甸之行的损失重大,收获也不小,且不说肥虫子、小妖朵朵的大药服食,便是我在绝境崩溃,继而那巫力上经练至小成,将我体内的诸般力量汇集成为这阴阳鱼气旋,阴生阳、阳汇阴,朝夕不绝,使得自己能够最大限度地控制住自己潜在的能力,终于一跃成就了上乘修为,便是黑央族这些气息悠长的高手,抛开劳什子神使的身份,瞧见我,也是一脸敬畏。
这便是力量,是令人敬畏的源泉。
我闭上眼睛,仔细体会着此行的得失,静心行气。过了好一会儿,有一个垂髫童子进了屋来,招呼朵朵,说,“这位小姐姐,我家长老说神使应该会在傍晚醒过来,遣我过来问一下,他有没有醒了?”
我睁开眼睛,刚刚行完周天的双眼暗室如电,那幼龄童子“啊”的一声叫,被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的时候连忙趴在地上问好。瞧着这只有八九岁年纪的小男孩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我也不多言,点头说好,让他去叫他信长老过来。
我盘坐床上,过了几分钟,杂毛小道和他信长老挑开帘子走了进来。瞧见我这情形,杂毛小道嘿嘿直笑,说:“我说吧,这家伙的命硬得很,躺在那儿睡上一个大觉就好,你们无需担心的。”杂毛小道在这边缓和气氛,他信上前过来与我问好,言语间颇为恭敬,脸上却满是古怪,显然并没有释怀自己猴儿身受重伤的那件事情。所幸他并没有待太久,在问完我的病情之后,起身告辞离开。
这老头离去,我长舒了一口气,瞧着身上还绑着绷带的杂毛小道,说,“你倒是闲不住,伤还没有好利索呢,就到处乱蹦,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收获?”
杂毛小道脸上不由得露出颇为猥琐的笑容,说:“还别说,隔壁那两个女孩儿,就是前天夜里在洞子里面跟我们并肩作战的那两个,那叫一个水灵,白的那个媚骨天生,外表端庄圣洁,骨子里那个小风骚,啧啧啧。还有那个小黑妹子,哇,那一身骨头柔软得跟棉花一样,倘若一同修炼那欢喜禅,你说说,那得有多么爽利?”
瞧着他一副悠然向往的模样,我便气不打一处来,板着脸回应两句。杂毛小道便嘲笑我假正经,做人也忒不踏实了。偏偏正在打盹的虎皮猫大人还接过茬来,回了我一句:“有贼心没贼胆,怕小妖怕得就像个气管炎,都不稀得说你。”这两人一番嘲弄,说得我哑口无言,知道再这样说下去,这两个土贼指不定还会说出什么更加荒唐离谱的话儿来,于是搁下此事,问起央仓的伤势来。
这黑妹子虽然当日骑虎挑衅,其实人还不错,对寨黎苗村、对我都很友善,而遭此一劫,不但自己日夜相伴的那头孟加拉虎死去了,自己的左臂也被许先生吸成肉干,实在让人不忍。不过杂毛小道说:“她的情况倒还算好,他信这老头儿人品不咋地,但是杂七杂八的医术倒还不错,是黑央长老里面最有钻研精神的一个。据说许映智生前很看重他,还屡次送了收藏的宝剑给他。刚才我们在外面药圃里面讨论过了,他会熬制一种回天还阳汤,给那黑妹儿泡澡,九九八十一天之后,她将重新拥有一只臂力过人的左手。臂力过人啊,可惜她是个女孩子。”杂毛小道的猥琐无所不在,防不胜防,我也习以为常,问了他一些国内之事,杂毛小道说赵承风召集人马,在西川达州一带设伏,历经三天,终于将那些从宝窟法王手中逃脱出来的血族一网打尽。因为此事,赵承风获得了极高的荣誉和威望,据大师兄私底下透露,上面对袖手双城的表现极为满意,他将有望在明年年中的时候,等老局长完全退下来转入教学工作之后,登上西南局扛把子的位置。
除此之外,在湘湖那边依旧没有真龙身影,但是因为大量行内人员集聚,倒是产生了两起小规模的摩擦,中南局的相关领导大为恼火,已经着手驱散了大部分去凑热闹的人员。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对真龙有兴趣的各路人马也由明转暗,蛰伏起来,他也是瞧见并没有太大的进展,才跑到缅甸来的。
杂毛小道还告诉我,他跟顾老板通过电话,也跟留守在大其力市的阿洪照过面了;另外,他之所以能够这么及时地赶到那岩洞中,虽然有虎皮猫大人指引,也是得了蚩丽妹的帮助。
我们两人有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自然有好多事情要说。虽然杂毛小道听旁人侧面提起,但还是问起了我来到缅甸时所经历过的种种事情。我也不隐瞒,将给李家湖解蛊、营救雪瑞、路上巧遇他侬以及在这山林子中发生的种种事情,都与他说个清楚。
杂毛小道仔细听着,听到后来,不由得击节赞叹,说:“小毒物,果然,还是跟你在一块儿,人生方能如此精彩,不像我平白蹲守在那湖边,每日除了望穿秋水地等待,没有什么好事情做,闲得蛋疼。”
我苦着脸,说我倒是想过几天安分日子,可是人家根本就不容我好好生活啊。
瞧着我愁眉苦脸的模样,杂毛小道哈哈大笑,说,“也是,你就是个麻烦制造器。”
我们两人畅聊好久,先前那童子进来,带着我们去一处药房里面泡澡,半人高的木桶里面尽是气味古怪、黑乎乎的药水,浸泡三个钟头,筋骨松散,感觉舒畅不已,胸口也不疼了,回去一觉到天明。
次日,他信长老又过来找我,说族长和长老会要找我谈话。我和杂毛小道对视一眼,知道这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