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宇从胡莱那里得到了回复——胡莱的爸爸不愿意接受媒体采访。

这个结果让陈建宇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对胡莱表示了感谢，并且接受这个结果。

并没有想着强行去东川采访胡立新。

先不说这么做是否会招致胡立新和胡莱父子的反感，在被采访对象明确表示拒绝了还去采访，那就是没有职业道德的表现。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没有职业道德的记者，他们甚至依靠这种行径而混得很不错，但陈建宇不想做那样的人，他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和做人的原则。

当然，他也很清楚，胡莱爸爸就算拒绝媒体采访，恐怕也不会阻止这事儿彻底传播开来。一定会有更多的人知道他的身份。

这就让陈建宇很是想不明白，胡莱爸爸为什么不愿意接受采访……他是对媒体记者本身有偏见，还是他的过去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愿意暴露在舆论的关注里？

按理说，曾经是个职业球员，然后受伤退役，接着自己的儿子却又成为了职业球员……这故事不是挺励志挺好看的吗？

讲出来多抓眼球，多赚流量啊……

他有点可惜，这个选题做不了。因为采访不到当事人，只能打擦边球，靠采访胡莱爸爸身边人是无法拿到陈建宇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既然拿不到又不愿意胡编乱造，自然只能放弃咯。

但那些媒体，尤其是自媒体营销号恐怕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采访不到胡莱爸爸不要紧，他们本来就不靠实地走访当事人获取素材，只要能在网上扒到图片和“网友说”，就可以开始编……写新闻了。

※※※

胡立新把电瓶车停在非机动车车库里，然后去保安室里签到换衣服，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结果他却被领导叫去了办公室。

一进去就看见里面坐着一个女记者和一个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

见他出现，女记者连忙站起来，她身边的摄影师也扛着机器站起来，还把摄像机镜头对准了他。

而领导也在向胡立新介绍道：“老胡啊，这是东川电视台的记者，她想采访一下你……”

胡立新对镜头有些抵触地侧身让开，然后扭头看着领导：“王经理你知道的，我不接受采访。”

当初胡莱在东亚杯上表现出色之后，尽管胡莱的妈妈并没有透露丈夫工作的地方，但总是有人可以打听出来的，于是也有媒体想要来采访胡立新。

那个时候胡立新就告诉他的领导了，不接受采访。

当时领导倒也没有勉强他。

王经理笑呵呵地说：“哎呀，那是以前嘛……谁知道你以前竟然是职业球员呢？”

女记者也走上前来，带着职业的笑容说道：“是啊，胡大哥，您儿子刚刚帮助安东闪星俱乐部成功升级。而您以前也是职业球员，想必在胡莱的成长历程中，一定从您的经历中受益匪浅吧……”

这就直接开始采访了。

胡立新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脾气，面无表情地对这位女记者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不接受采访，我也没有给胡莱提供任何帮助。”

说完他对自己的领导说：“王经理，我去换衣服了，马上该我上岗了……”

随后不等屋子里的人反应过来就转身出了办公室。

“诶，老胡，老胡……”

王经理没能叫回胡立新，皱着眉头抱怨道：“犟拐拐！”

接着他堆起笑容对漂亮的女记者说：“这个……真不好意思啊。老胡就是这脾气……要不然你们采访我嘛，我其实也很了解老胡的……”

女记者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子，然后点头：“那王经理，采访完你之后我们可以再采访一下胡立新的同事吗？比如平时和他关系好的……”

“没问题，没问题。”王经理拍拍胸脯。

“那么王经理，在您眼中胡立新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呢，他有没有对你们说过他的过往经历呢……”

在一直工作着的摄影机镜头面前，女记者开始了她的工作。

而王经理则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胡立新同志啊爱岗敬业，是我们龙潭物业服务公司的标兵，他多次主动申请值夜班……”

※※※

“……老胡他以前从没给我说过自己是踢球的，我也不知道……不过现在想来，其实以前是有一些蛛丝马迹的……”

女记者听到受访者这么说，来了兴趣，她瞪大了一双美目，迫不及待地插嘴问道：“是什么蛛丝马迹？”

“什么蛛丝马迹啊？就是我说我也可以起踢球的时候，他说我不行……现在想来，这也就是老胡这样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才能一眼就看出来我不是踢球的料……”

镜头前的老范一脸认真的表情。

“哦……”女记者听到这个回答，压抑自己脸上的失望表情，低下头去。

老范却没看出来对方的失望，反而很兴奋地问：“记者同志，咱们这个新闻啥时候播出啊？”

“今天晚上呢，大叔。”女记者一边低头整理着自己的采访资料，一边回答老范的问题。

“哦哦，是晚间新闻吗？”

“对的，大叔。”

“行，那……记者同志你还有问题要问吗？”

“没有了，大叔，谢谢你接受采访啊。”

“不客气不客气……”

老范美滋滋地走了，走出经理办公室之后就给老婆打电话：“……嗨呀，龟儿豁你！真的要上电视咯！晚上的晚间新闻，你等斗看嘛！女记者带着个摄影师……啥子？女记者乖不乖？哎呀！我啷个晓得乖不乖……老子光顾着看那个镜头，我跟你说，你是不晓得，那个摄像机的镜头黑黢黢的，一看就旱（方言，陷）进去了，紧张的不行……再说了，再乖能有你乖嗦？不说啰，我要上岗去咯……”

挂了电话，老范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向着小区正门方向走去。

当他走到的时候，胡立新正坐在门卫室里，望着外面发呆，对他进来都毫无表示。

“诶，发什么神呢？”老范碰了碰他。

胡立新这才反应过来，看了他一眼：“采访完了？”

“完了……我说老胡，我怎么以前没觉得你是个这么低调的人呢？”老范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完。“儿子是大球星了，你还在这里当保安。明明自己以前是职业球员，结果从来不提……记者来采访你了你都躲。我给你说老胡，要不是我知道你家世清白，我真以为你是畏罪潜逃的通缉犯呢！”

胡立新想到了妻子昨天晚上对他说的话，也是这样。

他不是畏罪潜逃的通缉犯，他只是一个惧怕被过去追上的失败者而已。

“你说你儿子要是个普通人也就算了，你也是个普通人……可现在你儿子这么出名了，你还这么低调下去有什么意义？到时候只怕别人都骂你装呢……”说到这里，老范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凑到胡立新耳边低语，“我给你说，咱们公司里就有人这么看你呢……”

“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情。”胡立新摇头道。

“是，人家怎么想是人家的事儿。可你也不希望以后来上班，总面对别人的冷嘲热讽吧？尤其是，人家本来想找你要你儿子签名，结果这个忙你都不给帮……我是无所谓啊，但你觉得别人会怎么看你？”

胡立新又陷入了沉默。

这时有人突然在门卫室外面探头进来。

老范条件反射地问道：“登记……”话没说完就发现了竟然是小区里的业主，一个戴着眼镜的削瘦中年男人。

他连忙站了起来：“哎哟，蒋教授，你有什么事儿吗？”

这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是东川一所大学的老师，所以保安们都称呼这位业主为“蒋教授”，是不是真的教授不知道，反正他们都这么喊，人家也没反驳过。

胡立新见有业主来，也连忙起身。

蒋教授看到他之后眼睛一亮：“老胡也在啊……是这样的，我才知道你是胡莱的爸爸，我就想来和你合个影，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老范听到这句话，就回头看着胡立新。

他知道胡立新是不想抛头露面的，但对方又是业主，也得罪不起……

就看到胡立新站出来：“蒋教授，就在这个房间里照行不行？”

蒋教授连忙点头：“没问题，没问题，哪儿都行。”

然后他把自己的手机给老范，让他给他们两个人留下了一张合影。

合完影之后蒋教授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喜滋滋向两个保安告别，捧着手机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又有一位业主在门卫室外面探头进来……

这天上午，胡立新和最少三十位业主合了影，高峰时期那些业主一度需要在门卫室外面排队等待，搞得不明真相的人以为小区物业在门卫室这里发东西呢。

老范猜测应该是蒋教授把合影发业主群里了，这才引起了这么多业主的兴趣。

不仅是业主排队合影，老范还发现在小区大门外的马路上，也出现了一些人，他们中有人拿着手机在朝这边拍摄，有人则干脆把手机架在了三脚架上，支在路边，自己则站在手机前面做起了直播……

这下就连老范都惊了：“就算你以前踢过球，至于吗……”

其他同事表示：“老胡的故事太传奇了啊……昔日职业球员，如今的保安，还培养了一个职业球星出来……”

对此胡立新只能默然无语，没有为自己解释过，也没法解释。

然后他在午休的时候，跑去找了王经理，向他请假。

“请假啊……”王经理也听说了上午在小区门卫室所发生的事情，这还是工作日的上午，人不多，要是到了晚上下班高峰，只怕真得要在门卫室那边排长龙咯……

到时候要是秩序乱了，出了什么麻烦，自己这个经理怎么着也难逃干系吧？

一想到这个，王经理很干脆地批了胡立新的假，而且还不止一天。

“这样吧，我看你直接休息到下周一吧……等这段时间大家的新鲜劲儿过去了，你再来上班……”

之前他还希望胡立新能够接受采访，多吸引点媒体来，从而让自己能多上上电视，还能给公司打打广告。现在他却生怕胡立新引来了更多的媒体关注，要是出了什么舆情问题，自己哪负的起责？

胡立新也没有拒绝休息到下周一的建议，他也意识到自己继续在这里呆着，未来好几天都不见得能够消停。

那些来合影的人，那些偷偷摸摸直播的人，那些千方百计想要采访自己的人……都是在一遍又一遍提醒着他，逼着他回忆他不愿意回忆的过去，面对不愿意面对的过去。

换回衣服的胡立新甚至都没去和老范他们说一声，就直接骑着电瓶车走了。

他临走的时候，骑在电瓶车上，远远地望了一眼，发现在路边直播的人好像又多了一些。

他心想幸好自己没去找老范……否则搞不好就没法走了。

因为正门聚集了不少人，那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路人也跟着向那边汇聚，一边走还一边到处找身边人打听呢：

“咋了这是？”

“出啥事儿了？”

“是哪个明星来我们小区了吗？”

……

胡立新将头盔的带子在下巴上系好，骑上电瓶车逆着人群，离开了他工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