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北平突然下起了大雪,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停。整个北平城都变成了银色的世界,地面好像铺上了白色地摊毯,房上好像铺上了棉絮,那一颗颗大树就像开满了梨花。远远望去,玉树琼枝,银妆玉砌,仿佛走进了神仙世界一般。
帽儿胡同的一处四合院里,苏白正坐在书桌前写稿子。他们记者比较自由,不用坐班,采访后可以回家写稿子。旁边的桌子摆着一台IBM PC/XT电脑,许望北正坐电脑前,不住敲击键盘,输入字符。
曙光将来准备做电脑和电脑硬件,曙光员工必须接受相应的培训。只是电脑这东西,不能光讲理论,都让大家摸到实物才行。于是,许望川便买了两台电脑,一台他们用来作研究,另外一台给妹妹使用,方便她学习。
IBM PC/XT两万多一台,放在学校寝室害怕丢。许望北就把电脑放在苏白这里,要用的时候,就跑到苏白这里用。现在学校已经放假,许望北没有回家,天天在苏白这捣鼓电脑。
许望北在键盘上敲了一会儿,按下回车键。屏幕先显示出“我是许望秋”的中英文大字;紧接着,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方头方脑的数码人物,闪着大眼睛,嘴巴一张一张的,唱起了:“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
她得意地笑了起来,到炉子旁,一边烤火,一边听“二哥”唱歌。
这个时代,家里没有冰箱不是问题,没有煤炉子却是万万不行的。烧水煮饭离不开煤炉子,冬天取暖也离不开煤炉子。冬天的晚上,一家人围着炉子取暖,随便烤几块馒头、红薯,边吃边聊,一家人其乐融融,别是一番滋味。
等到“二哥”唱完《精忠报国》,许望北发现自己越发想二哥了,转头对苏白道:“苏白姐,二哥去长安到底做什么啊,都好几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几天前许望秋从香江回北平之后,回了一趟家。当时苏白和许望北都不在家,他就在桌上留了张条,说自己去长安几天,很快就回来。
苏白放下笔,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啊,应该是很要紧的事吧。”
“二哥真过分,到香江那么久,回来都不看看我们就去长安了。”许望北给苏白出主意,“苏白姐,你要管着我二哥。我妈说了,男人一定要管的。”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了进来:“望北,你个小叛徒!”
苏白和许望北听到许望秋那熟悉的声音,对视一眼,眼中闪着惊喜的光。许望北激动地喊了声“二哥”,快步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包,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许望北看到许望秋,兴奋得跟拿到压岁钱的小孩子似的,拉着许望秋的胳膊,用力摇晃着:“二哥!你怎么才回来啊?”
许望秋轻轻拍怕她的脑袋:“二哥要工作啊!工作忙完,这不就回来了嘛!”他走进屋里,将房门关上,笑着对苏白道:“苏白,我回来了。”
苏白连连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肯定冷坏了,赶紧烤烤。”
许望秋冲了她笑了笑,将行礼放下,坐在炉子边考起了火来。外面确实太冷了寒风吹在身上,像刀子在割。他见许望北偏着看着自己,笑着调侃道:“望北,听说二哥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偷偷交男朋友了,是不是真的啊?”
许望北一下跳了起来:“谁乱说啊?我才没交男朋友呢。”
许望秋笑呵呵地道:“别告诉二哥,你没有收到过情书哦?”
许望北脸得像苹果一样,不好意思地道:“没有,真的没有,他们都把我当哥们儿的,说我性格和男生一样。”
许望秋故意板住脸,对苏白道:“清华男生都什么眼光啊?我们家望北这么漂亮,这么可爱,他们竟然把她当哥们儿?还说我我们家望北性格像男生?我们家望北哪里像男生了?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许望北更不好意思了:“本来就是嘛,我很豪爽的,很讲义气的。”
许望秋拉长声道:“是吗?我看他们是打别的主意吧。”
许望北红着脸道:“二哥,你讨厌,我不理你了。”许望北挽住苏白的胳膊,撒娇道:“苏白姐,你管管我二哥嘛,他张着嘴巴乱说。”
苏白微笑着道:“行了,望北脸皮薄,你就别逗她了。”
许望秋心想,我不逗他,那我逗你,行不行啊?只是妹妹在身边,这话没有说出口。许望秋一边烤火,一边和苏白、许望北天南地北地胡侃,讲香江的故事,讲剧组发生的趣事。江大卫为了练杀气,结果被猪咬伤这件事被他当成笑料讲了出来。但他没有讲江大卫那个被咬掉的谣言,只是说他腿上被咬掉了一块肉,整个香江都知道了。
苏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许望北则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把学校里的,还有北平城最近冒出来的新鲜玩意儿统统给许望秋介绍一遍。比如海淀黄庄出现了超市,当然现在还不叫超市,叫自选商场,只卖蔬菜和肉食,价格比不远处的菜市场贵不少。但一开业,还是吸引了不少北平人看热闹。许望北和苏白也凑过热闹,去买过菜。
许望北就向许望秋吐槽,里面东西太贵了,买菜的大部分都是外国人,但外国人也不满意,他们抱怨包装袋上只有价格没有商品名称和质量,经常会把鸡肉当猪肉买走。
聊了一阵,许望秋看时间不早了,就让许望北去把大哥叫过来。一家人好久不见了,应该找个餐馆,好好吃一顿才是。许望北像只快乐的鸟儿,飞出院子,找许望川去了。
许望秋笑着摇摇头,心想这丫头都这么大,还风风火火的,跟小孩子似的。他转头看着苏白,见她双眼含笑地看着自己。苏白似乎没有休息好,眉眼间透着疲倦,还带着明显的黑眼圈。他有些心疼,牵着她的手,柔声道:“苏白,你瘦了。”
苏白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瘦了吗?我没觉得啊。”她看了看许望秋的脸:“看来你在香江过得还不错,竟然胖了。”
许望秋哈哈笑道:“没办法,香江剧组饮食确实比较好。”
苏白看着许望秋,问道:“那你在香江,有没有很想我?”
许望秋作出思考的模样:“这个问题我得想想。白天的时候,我忙着拍电影,从一大早要忙到晚上,是真没时间想你。晚上嘛,又要看样片,又要讨论第二天的拍摄内容,要忙到十一二点,也没有时间想你。等到睡着了的时候,你总是会出现在我梦里,有时候我们会牵着手在海边漫步,有时候在去乞力马扎罗看雪,有时候在卢浮宫里看画,有时候在翡冷翠的夜空下看星星,有时候会做没羞没臊的事。不知道这算不算想你呢?”
苏白轻轻啐了一口,笑容灿烂地道:“勉强算吧。”
许望秋问道:“那你有没有想了我啊?”
苏白突然不说话了,静静看着许望秋,眼眶慢慢红了。
许望秋诧异地道:“苏白,你怎么了?”
苏白凝视着他的眼睛:“你在香江,是不是遇到国民党杀手了?”
许望秋知道这事要放在十年前,国内媒体肯定会大幅报道,痛批国民党反动派搞暗杀,现实国家提出了一国两制,希望跟台弯和平对话,这种事情就不会报道,但苏白是中新社的,肯定瞒不过她,便轻描淡写地道:“是遇到国民党杀手了。他们派了三个杀手袭击我们,有几个同志受伤了,但我一点事都没有。”
苏白知道许望秋是故作轻松,鼻子一酸,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她一把抱住许望秋,呜呜哭了起来。
她性格坚韧,虽然看那些感人电影,有时候会哭得稀里哗啦,但真遇到事的时候却非常坚强,不会轻易哭泣。在听到许望秋被国民党袭击,有三人中枪的消息后,她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就算后来知道许望秋没事,中枪的是其他人,她的心始终是悬着的。谁知道国民党会不会再下手呢?她整天都提心吊胆的,几乎连安稳觉都没有睡过。
这些事她没办法和其他人说,不想让其他人担心,只能自己扛着。
现在许望秋安全归来,苏白什么都不想做,就抱着他痛哭一场。舒婷不是说了嘛,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许望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显得手足无措,轻声道:“苏白,怎么了?”
苏白抽泣着道:“听到你们被国民党暗杀,有三个人中枪,我真的魂都吓掉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中枪,担心得要命,到处打听消息,可始终没有准确的消息。直到后来王部长告诉我,说你没事,是其他人中枪了。我才没那么怕,但我的心一直是悬着的,万一国民党这次没得手,继续对你们下毒手呢?夜里我老是着噩梦。有一次,我梦到你被打死了,我就抱着你哭,哭着就醒了。望秋,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也不要活了……”
像是被一记重拳大力锥中心脏,大概感染了苏白语气中的悲伤,许望秋的内心有种被撕裂的痛楚,澎湃激烈,眼眶一下子湿了:“这次是我太大意了,害你担心了。我向你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轻轻拍了拍苏白的后背,柔声道:“枪击事件之后,我一直思考,对我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的答案是你,爸爸、妈妈、望北和大哥是最重要的。什么大展宏图,什么青史留名都不是我最想要的。我最大的心愿是亲人幸福平安,和你白首不相离。”
苏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搂着他,仿佛没有什么力量能让她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