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看着静的可怕的皇宫,神色不变,目光冷静异常。
在自言自语的时候,他脑海里想到了很多,算是久远的回忆。
陪在还是皇长孙的朱由校身边,面对皇宫里的晦暗倾轧,他小心翼翼,周旋在郑贵妃,李选侍等之间。他投靠过郑贵妃,可福王终究还是就了藩,没了登极的可能,他暗中支持过李选侍,可最终李选侍也斗不过朝臣。
卑微的近乎没有人在意的皇长孙,在神宗皇帝死后没多久就突然登位,成了至高无上的皇帝,一切都来的突然,措手不及。
接着,他与客氏对食,想尽办法讨天启皇帝的欢心,新奇的玩意,***的书籍,甚至是床笫之事,他用尽了一切办法。
这些都很快有了回报,他在宫里的地位一升再升,转眼间就从不起眼的小太监入主司礼监,成为名副其实的‘内相’。
可这些还不够,作为一个市井无赖,他有了地位,然后就渴望尊严,希冀得到尊重!
可是,那些满腹经纶的大人们,不屑他这个太监,不屑他的出身,不屑他的身份,不屑他的粗鄙!
叶向高,赵南星,高攀龙,孙承宗等等,这些都没有人在意他,不拿正眼瞧他,哪怕是司礼监主事,依旧被呼来喝去,动不动就被当众严厉训斥,使得他颜面扫地,尊严丢尽!
他极力的想获得外廷朝臣的好感,因为他敬佩读书人,尊重他们,可无论他如何讨好,给他们帮助,这帮大人依旧无比的厌恶他,甚至都不知道这种厌恶从何而来。
这些并不重要,虽然不被这些人喜欢,但只要能做些事情,他还是有成就感,暗自开心的。
但是,这帮大人们并没有感激他,一道道奏本拼命的送入司礼监,拼命的弹劾他,弹劾奉圣夫人,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天启三年底,他还记得,赵南星意气风发,率领天下言官扫清朝堂,东林党众正盈朝,他们瓜分好各个要害位置,齐齐向他出手,弹劾的奏本,动辄就是‘二十条大罪’,‘三十条罪状’,声势浩大,连天启皇帝都惧怕不已,心生犹豫。
那一次,他是真的害怕了,无比的恐惧,害怕刚刚到手的一切都突然消失,怎么抓都抓不住。
他向还是惠王的皇帝屈服,井水不犯河水,而后提督东厂,安插锦衣卫,对以往敬畏的大人们,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折辱过,训斥过,轻蔑过,弹劾过,甚至只是不在意他的人,都被他一一找出来,挨个清算。
杖毙,戍边,抄家等等,更多的是惨死在诏狱中,叶向高,赵南星等人相继被迫辞官,朝堂上的大臣们终于对他俯首,一个个恭恭敬敬的叫着‘魏公公’,就差行跪拜大礼!
天启四年,那一年他真的是意气风发,整个天下仿佛都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无数的人簇拥在身边,想要银子有银子,想要爵位有爵位,一切都仿佛能够信手拈来。
朝臣的任免,大小事务,甚至边关大事都在他一言之间,以往那些大人们,对他卑躬屈膝,歌功颂德,甚至还要给他建立功德祠!
那些文字他看不得,可听得见,阿谀奉承的马屁话或许说不出口,可写的轻松自如,一本接着一本,他至今还保存着。
只是,一切来的太快,去的也很突然。
被他糊弄的整日嬉戏的天启皇帝,服用太多的壮.阳.药,死在了张艳瑶的床上。他其实还有一个机会,那就是找一个孩子,给天启皇帝认作儿子,继承大统,那样的话,张艳瑶就是生母,太后,他还将是那个魏公公,整个大明天下还将在他的鼓掌之间!
终究还是功亏一篑,那个他最不喜欢,最是畏惧的人登上了大位。
他失去了一切,权势,金银珠宝,以及身边围着的那群狗。
他不在乎大明怎么样,匪寇也好,建奴也好,同样不在乎谁做皇帝,天启也好,新皇也好,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能够重现昔日的荣耀,他向新皇卑躬屈膝,谄媚忍耐,可最后,却还是走到了今天!
他早就知道,新皇不会给他想要的,他一直在暗中等机会,他很明白,新皇既然一直允许他存在,肯定有事需要他,终于让他等到了今天!
魏忠贤晃了晃脖子,脸上罕见的露出笑容,眼神闪烁着炽热光芒,自语道“皇上,你真的以为我离开你就一无所有吗?先帝的内帑都是我负责的,你不会知道,我的内帑比他还多,当年向奴婢屈膝的人如过江之卿,包括握有兵权的人,现在有的在高位,有的在低位,他们依旧为我所用!你的‘新政’得罪了整个天下,不知道多少人想你死,只要你一死,不管是谁登基都离不开我,更何况,那个还是个小孩子……”
魏忠贤一边脑
海翻腾,一边自言自语。
这一夜,京城能安睡的人没有几个。
尤其是那些耳目比较通灵的朝臣们,个个都无法安寝,昔日的那个噩梦,又要降临了。
偌大的京城在天还没亮就热闹起来,处处都有人走动。
内阁以及六部忙着安抚各地巡抚,总督,今天就要送他们离京。
毕竟——‘明天皇帝就要离京了’。
因为下了雨了,镖车队以及骑兵都不能久待,只得冒雨赶路,赶到下一个驿站才能安营扎寨,好好休息。
曹变蛟在前面驾车,朱栩坐在边上,王琼玉与李定国骑着马,分别跟在两边,在后面是陈虎啸率领的骑兵。
朱栩倚靠在杆子上,望着天色,跟着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李定国,听说你要想去军院?”朱栩看向李定国道。
李定国现在可不敢挤兑朱栩了,侧着身,神态拘谨的道:“是,只是一直没考进去。”
朱栩一愣,忍不住的笑道“你没考过?哪一门?”
李定国神色有些尴尬,道“军策论。”
朱栩微微点头,就是军事理论,朱栩不动声色塞了不少东西进去,在明朝没有实战经验与基础,因此理解,操作起来有难度,确实难倒了不少人。
‘居然连李定国都难住了,看来得让那边再降低一下门槛……’
朱栩心里说着,面上道:“再试试,再说了,你救驾有功,你要考不进,朕特批你进去。”
李定国面色越发尴尬,以他内心的高傲自然不会让皇帝保送进去。
昨夜里他是一夜没睡,从李镖头那边知道了不少事情,都是众所周知的朝堂之事,很多事情让他很疑惑。
李定国转头看向完全没有威仪,随意的坐在马车旁,晃悠着一只腿,面色从容,含笑宴宴的皇帝,最后还是没有控制住,犹豫着道:“皇上,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朱栩坐在外面就是因为无聊,有话题总比闷葫芦好,笑着道:“问吧,朕也想听听你有什么问题。”
李定国神色还是犹豫,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想问,皇上为什么没有处置阉党,党争不是两党吗?为什么处置了东林党,阉党还好好的在?”
朱栩眉头一挑,这个问题比较尖锐啊,笑着道“你说阉党,都有谁?”
李定国神色微怔,有些语塞。
要说阉党,自然就是魏忠贤了,可再说其他人,就真找不到了,不管是吴淳夫还是徐大化,身份都非常的淡,标签不多。其他人要么被清理的差不多,要么就上不了台面,‘阉党’早就名不副实了。
朱栩转头看了眼身边的几人,又看向李定国道:“你觉得‘阉党’是‘阉党’吗?”
朱栩的话有些绕,其实也很简单,阉党是不是都是內宦?
这点李定国还是知道的,道:“不是。”
朱栩笑了笑,目视前方,手掌拍着膝盖,没有立即回答。
曹变蛟,李定国都看着朱栩,甚至是王琼玉都转过头来。魏忠贤,这个不是谁都能轻易绕过的人。
朱栩所在马车行的比较慢,他看着距离慢慢过去,好一阵子才道:“‘阉党’怎么说呢,他们不像东林党,东林党是有目标的,虽然很空洞,可‘阉党’是没有的,要是有的话,就是对付‘东林党’,‘阉党’之所以出现,本身也就是为了对付东林党……”
“阉党,除了內宦,大部分都在文臣,还有一些武勋,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报仇’,针对东林党展开报复。‘阉党’的报复是无差别的,从关外到关内,从宫内到宫外,无处不及,本来朝政就败坏,‘阉党’突插一脚,让朝局越发的如坠深渊,难以回头……”
“很多人都说,‘阉党’是皇兄扶持起来,平衡东林党的,这很可笑,‘阉党’的出现其实是必然的,皇兄怠政,司礼监的权力扩大压迫内阁,那些被东林党清出朝堂的‘邪党’只要有一点不甘心都会聚集在魏忠贤周围……”
“朝政败坏,党羽勾连,‘阉党’的凝聚力比东林党还可怕,东林党至少还是有所顾忌的,‘阉党’只为‘利益’二字,行事没有底线,毫无家国之念,说白了都是一群阴险小人聚集在一起,以权谋私罢了……”
“嗯,真小人,伪君子……有人喜欢真小人,有人喜欢伪君子,李定国,你喜欢哪一个?”朱栩说了一长串,突然间说道。
李定国神色微怔,没有想到皇帝会说这么多,也没有想到皇帝会突然的问他。